夜话

    1

    顾雨对烟酒向来敬谢不敏，至少对外宣称如此。事实上戒掉酒精依赖花费她不少精力，所以如今只会偶尔独酌两杯好哄自己睡。

    但今天不行，难过时不建议酗酒。

    顾雨让顾奕然去煮好茶水，计划和弟弟长谈，她怕夜里反酸。

    两人靠坐露台竹椅上俯瞰母亲河穿城而过。明明只是江河下游某条不起眼的分支，却撑起本市长足繁荣。若干年前脚下是线路杂乱的旧城区，如今都已消失殆尽，只有霓虹彻夜闪烁，提醒她这里早不是读书时模样。

    顾雨高中读得很辛苦，学习倒不是最难办的，主要在于她不常回家又刚刚目睹父亲的不堪。于是总在晚上面对寝室窗发呆，白天再佯装活力四射。

    失眠的最直观影响就是记忆力大幅下降，情绪失控。掩饰再好同桌也依旧经常被她胖揍，幸好对方多加体谅，甚至主动带早饭给顾雨，怕她低血糖晕掉。

    是母亲救了她。

    2

    母亲似乎看出她有心事，怕她持续失眠，就租下附近房子让她离校生活，雇人给她做饭，并留部手机告诉她:“有需要就打电话过来告诉mama。”

    再难熬的苦痛都因为知道话筒对面有人一直在而温柔了些。

    母亲工作很忙，顾雨高中时是家里生意几经风雨的上升期，所以顾雨拨通电话只会自顾自闲扯，不强求对方回话。每次通话结束前都要羞怯认真地告诉mama自己最爱她，再带着笑意听耳畔鼓动的心跳声入睡。

    然而就像顾奕然的武术和顾雨的钢琴，虽然停下课程后多半抛之脑后，但对本人的影响却贯彻终生。因此直到顾雨坚持完高考读了大学，她仍惯性想打电话给母亲。

    这不合适，顾雨劝告自己。母亲已经很辛苦了，自己也许可以像个成年人试着自行解决。顾雨苦寻不得，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病态传递给痴缠的陌生人，在施虐时尝试缓解对性器官超乎寻常的恶心。

    3

    想到这些，顾雨觉得晚饭后听到的话冲击力更大了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潜藏的恐惧来源于童年遭遇，母亲真的爱自己吗？爱和伤害同时存在时，哪一方更强大？

    顾雨意识到有酸意上涌，深吸气屏息压下肠胃的抗议，开口和顾奕然畅想过去，试图加深自己对往昔美好的印象。

    “听说我以前那所高中早被合并，大概附近的学区房也大受打击。”

    “你住的那片应该没事，毕竟是最早一批高层。”顾奕然说着，将红枣姜水倒入杯中递给顾雨。

    顾雨颔首接过热水，抓紧抿一口缓解不适。

    “确实，设计不错又临河。”顾雨脑海隐约浮现当年房屋的格局，说自己现在住处也有不少当年的影子。

    “落地窗是吧，朝向都一样。”

    顾雨表示赞同，点头之际却觉得怪异。顾雨高三生活的地方，只有她和做饭阿姨会去，也从来没在家讨论过细节，他怎么会知道。

    “刷题必备的窗外河景，只此一家。”顾奕然还在继续。

    顾雨打断他，“我和mama说的话，你怎么会知道？”

    3

    倒不是说顾雨仇视顾奕然，虽然也确实谈不上喜欢。而是那时候母亲为了生意四处奔走，几乎不常在家，某些人敢公然在家乱搞估计也多半因此。

    问题在于，那是顾雨在电话里对远在外地的母亲说过的话，mama会同步讲给弟弟听吗？顾雨觉得曾经那些半梦半醒间的发言可能会让自己尴尬。

    顾奕然意识到说漏嘴，心下一紧。但当面撒谎不比隔着屏幕，基于两人现在还在家乡随时可以同母亲核对的客观情况，只好道出事实。

    原来顾雨拨通的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一直在备用机上，而家里只有座机会转接到母亲工作号那边。

    所以在电话另一端倾听顾雨的。

    “是我。”

    顾奕然说着摩挲起壶柄，感受指间的细腻温热。他想到同后厨索要生姜时服务员的困惑，但烹煮方式确实经前台转达不清，最好还是亲自开火。

    恰如此刻，他点燃了粉饰顾雨记忆的影幕。

    4

    顾雨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大脑也似乎停止了运转，她试图思考但意识到意识本身也在卡顿。顾雨不玩游戏，对悬疑影视也没多大兴趣，因而此刻更加恐惧那被她藏在过去的过去。

    顾奕然屈膝跪在顾雨腿间嘴里说着些什么，顾雨从无声世界回到现实，尖锐耳鸣刺激着大脑，许多不该存在的事实过场电影般闪现。

    顾雨掐住顾奕然的脖子，试图阻止自己继续回想，转而攻击起眼前的仇敌。

    “你在说谎，是你想抢走我的一切！那是我的爸妈，他们最爱我，他们只爱我！你为什么不消失，你为什么要存在？都是因为你我爸妈才会离开我，滚啊强盗！”

    顾雨眼前却不停出现父母争执打斗的场景，父亲将皮带抽向自己，顾雨抬不起手无法挡住那些痛苦。画面一转又是水库边，顾雨裹紧毛毯捂住耳朵，告诉自己早点睡，假装没有听到车内zuoai的声响。顾雨记得母亲带她到那座常去的酒楼尝鲜，父亲朋友俯身为顾雨倒水时有熟悉的香水味。顾雨清晰记得那人儿子牵着她手来到楼梯暗处，让她帮他脱下裤子，看他抚摸……

    5

    顾雨伪装了一切，她只是想拥有可供回忆的童年。

    顾奕然捋下顾雨锁在自己脖颈的手，左掌托颈右手点揉着胸口辅助她深呼吸。

    “都是你的，我什么也不要。但他们不值得你这样。”

    “骗子，你怎么会不要。”

    “我从来都不要他们。”

    “那你要什么？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为什么要存在？！”

    “我要你，jiejie。”顾奕然要将顾雨从此刻状态里带出，即使代价是袒露内心就此远离。“我想要你爱我，像你电话里说的那样。”

    “怀孕之初他们只想要打掉孩子，才让你出生起就病痛缠身。他们的婚姻矛盾重重名存实亡，他们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儿子或女儿，不在乎你的快乐或者我的成长。”

    “但你在乎。你在乎他们，而我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