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险以侥幸

    孙权大约是疯了才会看到广陵王离席后进了陆逊房间。

    他先前看到陆逊提前离席，脚步还踉跄了两步，以为是他不胜酒力，就让人准备了解酒汤。他虽然畏光但是夜视能力还挺好，所以现在的情况只有可能是他疯了。

    孙权在树下无意识地绕了两圈。

    广陵王是去刺杀陆逊的吗？为什么还不出来？他该去救陆逊吗？

    远处欢闹还没有结束，广陵王已经在里面待了很久。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孙权在墙角蹲了一夜，后来看见陆逊避开仆从抱着广陵王去了她的院子，天亮才出门。

    他们大抵在相拥而眠，孙权想。他自己一夜未归，还是没有人会注意到。

    第二天广陵王脖子上干干净净，陆逊领口处却多了一抹不清不白的红痕，吕蒙嘲笑他细皮嫩rou这个季节就会被蚊虫叮，陆逊没有揍回去，广陵王在笑。

    她凭什么笑啊。

    她对着他的哥哥笑，于是他的哥哥被她偷走了。

    她纵容meimei抱着她的胳膊，他的meimei被她偷走了。

    她装作乖顺的样子，于是母亲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看见她就喜欢，他的母亲也被她偷走了。

    广陵王是个小偷，偷走他一切渴望的人，拥有他渴望的权柄，是他渴望成为的人，是他渴望的人。

    现在她对着他的老师笑。

    孙权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又被抛下了，现在江东唯一关心他的人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是老师？

    哪怕是孙策呢，哪怕是孙策他都可以接受，他们是兄弟，他们可以很相像，他迟早会成为比孙策优秀的人，他不害怕广陵王会去到别的地方，江东就这么大，他和广陵王可以以亲人名义见面，他可以和她说话。他不会因此丢掉什么，反而可能会获得些微的爱。

    可是那是陆逊。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和孙家有仇的人。他才学不及陆逊，这可以用时间填补，他可以花大心思去学，可是他远不及陆逊赤诚，这是怎么也改不了的。陆逊每每夸奖他时，孙权都会感到惶恐，陆逊是真心夸他，他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孙权让陆逊当他老师，是他要成为陆逊的靠山，他要陆逊承他的恩，他要陆逊念得他的好，成为他对抗兄长的助力。

    这是广陵王对他的报复吗？

    他原以为广陵王这种每次遭遇背叛都会躲起来哭的人是会舍不得孙策的，孙策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哪怕是最针锋相对的时候。可是他想错了，在这个感情大多注定得不到善终的世界，如果注定有一方被抛弃，那个人不会是广陵王。

    他现在已经在军中任职，他羽翼尚未丰满，只要再给些时日，他定能攻破广陵，迟早他会让广陵王一无所有。这个人必须是他。

    他不愿去想广陵王战败，从善如流地成为他的嫂嫂的可能性。

    但是广陵王来得太早了，她和孙策不应该这么早和谈。万一他们趁机联姻，不，他们并不可能联姻，但是一男一女总归会有人传闲话，把那些人的嘴撕了就好了。可万一他们旧情复燃，现在的孙策和广陵王两个人，孙权是哪个也撕不了。

    于是孙权安排了那一场刺杀。他让刺客不要下狠手，稍微给一点点教训就行了，动静要大，下手要轻，这样广陵王就会觉得是江东看不起她，从而不与孙策见面。他其实还在害怕，上一次他干坏事后广陵王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如果这次又被广陵王知道，广陵王会如何待他。

    广陵王没有把刺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像一切没发生一样，还是来见了孙策。

    除了孙权，没有人知道广陵王肋前有一道一寸半的新伤，他像是和广陵王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没有任何其他人会知道的秘密。隐秘的欢喜和惶恐还没有持续两天，他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些许甜蜜，还没有构思出日后相处场景。

    现在已经不是两个人的秘密了，陆逊大约也知道了。

    当年孙权眼看着孙策在和广陵王分开后，对着他和广陵王一起种的海棠看了一夜。那棵海棠命很大，孙权当年偷偷朝土里倒了一整瓶的毒药都没毒死，只是一直长得不太高。安安稳稳却畸形地长了好多年，却在孙策那想不明白的第二天清晨被他拔掉。然后又在孙策想明白的夜晚栽了回去，只是没能活。

    陆逊教过他《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他冒险，他侥幸。那棵树最初虽然侥幸活了下来，根却坏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被孙策硬拔出来拽断得七七八八，孙权确实只是抽空又多拽断了几根粗壮的根须拿去烧了。那棵树栽回去第二天半死不活的，第三天就彻底死了，叶子脆得一碰就掉。

    当时孙策发了好大的火，孙权看着他的狂态。

    现在轮到他想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