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高辣小说 - R级迫降在线阅读 - 59.秘密

59.秘密

    病房里,窦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苹果削皮。每切下来一块果rou,他就用刀尖叉着递到韶芍嘴边。女人不吃,他抬头看一眼,那张小嘴就乖乖张开了。

韶芍小口嚼着苹果,果汁溢满唇齿之间。窦衍好像一直都觉得她喜欢吃苹果,其实一般般。

窗户打开了,晚风把帘纱吹起来,在男人背后飘荡。

消毒水味变得清淡了,病房里仪器滴滴的响声被外面遥远的虫鸣压过去。韶芍躺在床上看他,觉得时间好像一下子又退回十七岁。

苹果一样,清甜又酸涩。

“你原谅我啦?”韶芍歪头看他,张嘴又咬下递来的果切,道:“最后一块,不吃了。”

男人也不再勉强,把剩下的苹果放在了一边,伸手擦拭着指尖的汁水。他抬头看向女人,对方身形瘦了一圈,从来没这么憔悴过,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亮莹莹的没有变。

放下纸巾,窦衍对上了韶芍的目光,声音清淡:“没有。”

韶芍撇嘴,把脸凑了过去。男人的手放在膝前,她俯身一趴,脸颊就贴在手背上:“那你为什么来见我?”说着,嘴角就向上扬起来。

没有回答,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把帘纱吹的鼓鼓作响。

就这样靠了好大一会儿,窦衍抬手,扶着她又躺回病床上。“你是不是还在和梁裕联系?”

“没有哇,都快半个月不见他了,他不是去国外拍戏去了吗?”韶芍打了个哈欠,躺在枕头上看男人,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话不太对,又连忙转口:“不是……我最近很安分的,没有去招惹他,也没有和他上床,我……”

越说越乱。

窦衍看着女人,冷笑了一声,也不去追究。他管不住她,也管不了这些事情了。没有梁裕,也会有季深璞,还会有其他男人。

只要他不把韶芍锁在身边,那些苍蝇就不会离开。

“梁裕有没有让你去见郑清源?”现在还不是关心她私生活的时候,窦衍皱了眉,棘手的从来都不是那些事情。

韶芍愣住了,张了张嘴,看着男人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连窦衍都能知道郑清源的事情?梁裕去找他了吗?

可是按照梁裕对窦衍的态度,不应该啊。

“不说话,那就是让了。”窦衍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床头的玫瑰花上,“不要去见他,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参与的。”

“那个郑清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见我?”韶芍从床上爬起来,却又被男人按着肩膀躺下了。她躲在被子里,看见男人的神色晦暗不清。

“因为顾和军。”窦衍垂眸忖度了一会儿,犹豫着张口:“国安局调查到他手里有一份刑事案件的证据,根据嫌疑人口供,证据应该被你不小心看到过。”

韶芍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全身都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什么?”

“你以为你中毒是单纯吃错了事物么?”男人叹了口气,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倚靠在椅子上。他伸手揉着眉,也不再看她,“有人不想让你提供证据的线索。所以韶芍,不要再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了,剩下的我来摆平。”

“那梁先生……”韶芍想问,梁裕怎么会参与进这种事情里,他不是一个演员么?为什么会给她和郑清源牵线?

脑子里灵光一现,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玫瑰上。

是他送的吗?韶芍平日里没什么交好的异性朋友,若是有过关系的男人,贺燃不可能知道她在医院,刑穆又从来不会给她买花,不是窦衍,也不会是季深璞,思来想去就只能是他了。

可是为什么叫小杨呢?

韶芍心里莫名地颤了一下,一种浮在虚空里的不踏实感漫上来。她现在很想拿出来手机给梁裕打电话,她有太多想要问的了。你到底是谁呢?你为什么和郑清源有联系?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因为知道我见过那个所谓的证据吗?玫瑰花是你送的吗?

你现在,还好吗。

“那他怎么办?我都被下毒了……”韶芍的心撮在了一起,拧出花瓣一样层叠的皱纹。

她不再敢多想。

“动心了?”男人抬头看向她,眼里清冷冷的,像有风吹过。

韶芍一愣,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可她确实想到了男人在床上抱住她时的轻喟,想到了那天晚宴的场景。

他朝她挥挥手,背影挡去了一切肮脏。

“与其担心他,不如多想想自己。”窦衍冷眼看着韶芍,不再追问:“会有人保护他,这阵子避避风头就没事了。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什么?”韶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降半旗,抬头看向男人:“什么怎么办?”

窦衍看着她,眉头渐渐蹙起。

韶芍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道:“哦哦,我不联系他们就好了嘛。我那么胆小怕死,肯定不会自讨苦吃的!”

男人看着她一脸诚恳地做保证,眸子暗了暗。韶芍跟着他长大,他深知女人的脾性。嘴巴说得天花乱坠,认定的事情,撞破南墙也要一条路闷声走到黑。

“你若是敢掺和这个事情,我就打断你的腿。”

韶芍看着男人的脸沉得能滴水,咯咯笑出声。她伸手扯住窦衍的衣襟,拽着男人往她这里拉:“继父,这么狠毒吗?吓死我了!哇,心肝乱颤!”

“我真的会把你的腿打断,你以后每步都离不开我。”窦衍眸色暗沉,被韶芍牵引着领口俯身趴过来。“韶芍,我不是每一次都救得了你。”

宽厚的胸膛挡住了灯光,韶芍被包裹在了他的身影中。纤细的胳膊环住了男人的脖颈,她抬头咬住了对方的嘴唇,起身牵扯到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口腔里有熟悉的香烟味,轻薄的苦涩漫过她的唇舌。

“好的啦,我不去就是啦!我想要扳倒顾和军,也不至于把命搭进去。”她说的是实话。

她又不是亡命徒,贪于苟且安生,期待每一个平平无奇又安稳的日出。

但是在以前,她断然不会这样的。

二十岁的大逃亡,韶芍被窦衍囚在家里,扬言要当着他的面从楼上跳下去。

“我报复你,只需要杀死我自己就好了。”

男人红着眼,僵着身子站在门口一步都没有上前。少女站在窗棱上,外面大雨滂沱,湿发贴在脸上像鬼一样狰狞。

闪电打一闪,雷声就在男人耳边轰鸣一次。

“下来,我放你走。”

她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男人完全有机会冲上前把她拉下来,然后按在床上狠狠地教训一顿。可她也有机会在男人冲过来时就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韶芍打赌男人不敢拿她押注。

幼兽也敢向雄狮宣战,她软弱又不懂事,却赢得大获全胜。

天空被闪电划破了一道口子,喘着粗气忍着疼。

白亮的光把女孩的脸照的惨白,墙上映出来男人的影子,闪电拿着刀每划破一次天空,那影子就在墙面上闪一次。一动不动,在黑暗和光亮里交替。

混沌的雨夜里,她听见男人颤抖的呼吸。

韶芍知道,离开地球之前,她能在这个世界狠狠刮下的最后一刀,是窦衍。

折叠床被她拼到了病床旁边,两张床并在一起,虽然有点儿不伦不类,但也勉强凑合着睡。

男人的西装搭在旁边,韶芍挤在他怀里睡觉。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异常安心。

“窦衍?”

她轻轻喊了一声,手被握着,她小心翼翼地转身。

没有回应,身边的呼吸均匀。

韶芍没想到男人入睡得如此之快。她悄悄把手抽出来,窦衍也只是动了动身,没有醒。

累得沾枕就睡,她也只是在小时候见过,那时男人刚回国整治公司,累得脸颊凹陷脱了相。

做完胃镜过后她喝了不少水,现在憋得想去厕所。韶芍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在报修,明天才能使用。

她趿拉着拖鞋去公厕,一个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深夜,长廊里并没有什么人。狭长的甬道被白炽灯照得惨白,脚步声在冷灰色的空间里一下一下打在地板上。

嗒、嗒、嗒。

身后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闷闷的,伴随着金属器械的撞击。韶芍惊得一下子平地起跳,抱着胳膊往回看了一眼。

空荡的走廊,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

身后不远处的岔口,一张手推床探了个头,轮子碾着地板滚过的声音像蛇一样贴地而行。

什么刑事案件,什么投毒,韶芍被窦衍唬怕了,抱着脖子瑟缩了一下。她想跑,身子却僵在地上,脚移不开步伐。

小时候不怕死敢乱来,现在越活越倒退,能苟着就苟着,谁都没她惜命。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来,还穿着手术服,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脸。

他拉住推床的把手,瞥了一眼韶芍,漠不关心地把车子拉到了一边。那是个分岔口,通向另一个病区的走廊。

推车消失在了墙后,韶芍这才松了一口气。摸摸胳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匆匆上完厕所,她几乎一溜烟地蹿回了病房,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

门应声而落,转角处,监控的死角区域,男人一把拉下来外科口罩,露出来张俊俏的脸。

刀削的五官,几根碎发落在眉头。

他蹲在地上,脚边血流了一地。

锋利的手术刀横在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上,那人带着鸭舌帽,也看不清脸。脚上的血管被挑破了,深红的血液不停地流。

那人胳膊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摆出来正常人无法企及的弧度。大概是骨折了,男人用手背碰碰他的胳膊,就能听见难抑的倒喘息。

一缕亚麻色的长发垂了下来,被染上了几滴血。男人嫌恶地一皱眉,抬手把那缕头发割下来。“给那群人传个话,少打歪主意。”

刀锋闪着寒光,发丝飘落。

“汤昭,咳,你不信守承诺……”

受伤的男人要说话,却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来呜呜的闷声。

“再有一分钟你就要休克了,把话想好了再说。”清湛的黄绿色瞳孔看着他,语气悠悠然。“你们也就雇了我下毒,任务完成了,明天八点之前记得把尾款打到账上。“

脚下的血液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版图,受伤的男人咬咬牙点头。汤昭迅速地用橡胶绳捆住了他的脚腕,锁住血管。

也不打麻药,他从推车上拿出手术器材,随意做了个包扎缝合。

银针在皮rou间穿梭,被挑破血管的男人疼得浑身颤抖,咬着牙不敢发声。

汤昭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轻笑,心道这男人倒不笨,也知道一旦出声被发现,进了警局,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行了,进来。”汤昭刺了最后一针,拍手起身,撑开一个尸体袋,朝着男人点点下巴,“医院被警察盯上了,没办法直接走。我带你出去。”

受伤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两秒,拖着伤脚爬了进去。

尸体袋里鼓鼓囊囊停在推车上,汤昭俯身把自己的头发一一捡起,确保了地上没有能查出自己DNA的痕迹,这才不急不缓地推着车离开走廊。

一个巡夜的护士路过,汤昭叫住了她,道:“那边血袋破了一个,找人收拾一下。”

护士看着推车上的尸体袋疑惑,指了指旁边的电梯,道:“停尸房走这边。”

“好。”他笑了笑,脚步停了下来,推着车子转向电梯。

下降,楼层到达,推车没有在太平间停留。

轮子碾着地板,朝着一个被锁死的小走廊滚了过去。

常年失修的门,一双手握着锈锁,左右轻扭,手法奇妙,只是几下就传来了簧片弹开的轻响。

暗的不见五指的废弃走廊,只有“喀拉喀拉”的推车声响在回荡。

尽头,一把铁门紧锁。门上锈迹斑斑,经久不开,导致汤昭把它推开时,螺丝铁栏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在夜色里格外诡异。

他们到了一个偏僻的后院,里面还堆积着许多报废的桌椅沙发,落了厚灰。院落破旧,连围墙都断了半截,直接通向树林。

袋子滚落,汤昭俯身拉开尸体袋的拉链,脚尖朝里面的人踢了踢:“出来吧,记得给你主子带话,别再来找那个女人的麻烦。”

那个受伤的男人剜了他一眼,道:“汤昭,你和他们对着干,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夜里传来一声轻笑,那双浅色的眸子闪着幽暗的光,像只隐在灌木里的狼。他偏头,看向面前狼狈的人,道:“那你要问问他们想不想和我的家族作对了。”

受伤男人垂眸沉默了两秒,他倒是忘了,汤昭原本的名字缀着伯纳诺的姓氏——那个最古老的西西里黑手党家族。

“那你总该告诉我,医院里的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吧?”受伤的男人脸色已经惨白了,大量失血,胳膊也被折断了,现在只堪堪固定住,骨刺扎在皮rou里,疼得已经近乎麻木了。“无缘无故地终止行动,我得和上面的人有个交代。”

“有人拜托我照顾她,姑且算……半个亲人吧。”汤昭倒也不避讳,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那处,隐隐约约有巡逻员的灯光,在黑暗中四处晃动着照亮。

“是谁拜托你?”

浅色的眼睛瞥向他:“你该走了。”

男人神色一紧,他做的是刀刃舔血的生计,怎么会感受不到对方渐渐流露的杀意。他盯了汤昭两秒,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迅速消失在了旁边的树林中。

汤昭停在原地没有动,摒住了呼吸,周身只剩下了风声入林的叶响。

远处的巡逻队止步在了转角处高大繁杂的灌木丛前,没人透过枝叶看到树丛的后面还站着一个男人。

手电筒的光亮远去了,巡逻队一离开,这片隐蔽的废弃后院又陷入了黑暗中。

手机响了一下,汤昭脱下手术服,伸手接听。

是韶芍的主治医生。

汤昭听完他一一汇报完治疗流程后,抿了嘴回答:“下次胃镜检查也是局麻……剩下的治疗一切照常。”

影子落在墙上,月光下浅薄的一团暗色,和那个客厅里的黑影如出一辙。

他朝楼上那扇窗户看了一眼,湖水一样的眸子瞬间阴沉了下去。

人影转身离开了,后院又恢复了鲜有人至的寂静。

郊区的机场,跑道两旁的指引灯闪着微弱的亮光。

机舱的照明灯打开了,一瞬间的光明伴随着空姐好听的提示声音。

女人“啪“一声单手合上了气垫,手机屏幕映出来那张明艳的嘴唇来。她关了飞行模式,翻出来那条电话号码,拨通。

“虹霓,该下飞机了。”旁边的男人扭头看了一眼她。

廖虹霓笑着点头,静静地等着电话接通。

明亮的眸子透过舷窗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耳边还是对方尚未接通的响铃。

她心里划过一丝紧张和坦然,像琴弦发出的脆响:深璞,我回国了。

同一个时间,从机场向西北横跨半个城区,西四环的公寓。在半空中透过玻璃,你能看见落地窗里昏黄的光。

台灯下把韶北川的眉眼照亮,他皱着眉,伸手拨出一串号码。

“喂?”对面一声慵懒的男音传来,隐隐约约还有女人软绵的声线。“乖,我接个电话。”

听筒里响起了拖鞋走动的声音,韶北川等着对方的环境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讲话:“你给我姐买玫瑰花了?”

“什么?”对方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开着玩笑,笑道:“你还有个jiejie?”

“杨景棠,别开玩笑。”韶北川不悦,眉头紧紧皱起:“你把公司的事情告诉她了?”

对方一声惨嚎:“天地良心,我一个字都没说。”

韶北川没了声音,躺在椅子里,眼神阴郁。

“你到底想好了吗?确定要走这一步?”杨景棠隔着电话发问,他站在阳台上,手里夹着一根烟。屋里女人不耐烦的呼唤嫩得能滴水,可他眼里半分情欲也无。

他扭头,吐出来一口白烟:“父母不知道,jiejie也不知道,你就打算都瞒着?”

“你只管撤资。”韶北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杨景棠握着手机,对方的音线在城市的夜景中显得孤单又瘦削。

“嚯,小疯子!”他看着窗外的灯火,年轻的面孔上扬起了轻笑。杨景棠掐了烟头,继续道:“顾和军不算你半个姑父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赔进去韶家两代人的心血。”

他顿了顿,又道:“按辈分我也是你的小舅舅,倒也有义务提醒你这件事的风险……”

房门被敲响了,韶北川抬头看了一眼,没等杨景棠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门外,一个小姑娘赤脚站着,静静地看向他:“韶先生,您今晚要我么?”

韶北川看着那张面孔,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抬脚转身,留下来一个背影,语气疏离又不耐:“你去客卧睡。”

“何必呢?您付了钱也不碰我,让我也不好做呀。”

一只手顺着他的腰缠了上来,抚过男人的前胸轻轻打转。

灯光落在两人的身上,韶北川的身形一顿,伸手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玻璃窗把贴在男人背后的脸映了出来,他看向那张和韶芍有九分相像的面孔,一瞬间晃了神。他自己在做什么呢?找到了一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女人,卑劣地进行着金钱交易。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窗外灯火横流,像熔岩一样在城市里蔓延。夜幕下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每个羞于启齿的秘密都在这里烧出了浅浅的烟熏。

揭开表面焦糊的表皮,你看见里面是跳动的心——

提醒一下,廖虹霓是23章季深璞在桥下联系的那个女人,在24章出现在篇末对话中,女人帮忙把韶芍的情色照片删除了。时间过于久远了……

R级迫降60.出院的意外

60.出院的意外

窦衍也只来了那一天,男人清早起来后就又出城了,留下来了个助理照顾她。

每个星期,床前的花束都会换成新的,有时候是一捧向日葵,有时候是一小扎白色奥斯汀。韶芍每天看着那些花发呆,从盛放到凋谢,再到被新的一束取代。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房门没有被人敲响了。

“有我的快递吗?”她第三百八十五次问助理,鲜花迟了五天了。

“没有,你买了东西吗?”小助理抬头,“要不我再去帮你问问?”

“不用啦。”韶芍朝他笑笑,把头缩回被子里。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一会儿做完全面体检就能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病房,心里突然落空。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韶芍犹豫着点开梁裕的联系电话,手指停在那串号码上空。这些花是他送的吧,她好想亲口问问他。

只是她又不敢擅自联系梁裕,男人身上有太多谜团了,他为什么能认识郑清源呢,他在那个所谓的刑事案件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一会儿我把你送到韶先生家里吗?”小助理检查着手续账单,忙得头也不抬。

“不用,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让北川接我回去。”韶芍笑,思绪被拉了回来。

助理走后她就离开病房了,被关了一个多月,走出住院楼看到外面的阳光时,韶芍突然觉得像重回人间一样。

入夏了,桐叶茂盛,阳光亮得人睁不开眼。鸟雀也吃胖了,啾啾啭啭,翅尖在风中划出夏天的痕迹。

她没给韶北川打电话,最近男人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在医院里照顾她也是抓紧了一切时间工作。韶芍不想再麻烦他了。

天气温暖,她穿着一身病号服,简单套了一件开衫。

剩下的衣物都让助理提前捎回去了,韶芍拿出来手机,看着打车软件显示的车牌号,抬脚走了过去。

“您好!”

司机没有回答,那人的墨镜遮了半张脸,头发全被收在了鸭舌帽里。

韶芍看了他一眼,没在意,打开了手机。

消息框里空荡荡的,没人问候。她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失落感,季总、窦衍、北川……怎么都没有一个来关心的……

她今天出院唉……

关了手机,韶芍一脸郁闷地歪头看向窗外。街景飞闪而过,外面越热闹,她心里就越难受。或许是在病房里憋得太久了,心思极易敏感,一丁点儿的讯息都能惊得整张蛛网乱颤。

墨镜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挑。

手里的电话震动了,显示的是窦衍的号码。

韶芍吸了吸鼻子,心里感动的涕泪横流,还有一丝丝的埋怨。

总算有人来电话了。

但就算百感交集,她接了电话,还是装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声音慵懒随意:“喂?”

“韶芍!你在哪儿?”

她一愣,被对方吼的不明所以:“我,我今天出院,打车去了北川家啊……怎么了?”

“下车!”

“什么?”韶芍举着电话的手僵住了,缓缓抬头。

“你出院时间是后天!”男人的声音几乎嘶吼出来,“下车!”

助理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发现时间不对,给窦衍打了电话,回到病房时发现女人已经离开了。

医院一直被警方暗地盯着,有人骗她出院。

车子行驶到了一个错误的街道,窗外的街景越来越陌生。韶芍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地抬头看向前面的男人,耳边还传来窦衍焦灼的声音。

男人笑着扭头看她,摘了墨镜,一双黄绿色的浅眸露了出来。

“宝贝,好久不见。”

“唔……唔唔唔……”

韶芍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上,汤昭把她拖进了一个破败的楼房里。

老城区待拆迁的居民楼,颓废的年代感和这个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像一块难以根除的癞疮。

嘴巴被胶带粘住了,她只能挣着脖子发出来闷哼声。

房间里几乎就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床,两把椅子,一个木头圆桌,连厨房都是空荡荡的。

窗户是高悬的,天光成为屋子里唯一的亮色。男人坐在她对面,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羊玩具。

韶芍看着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记得这个男人,在宾馆里她睡错了人,差点被男人抹脖子。

只是……韶芍目光落在男人手里的玩具上,胸口上下起伏。

那是梁裕送给她的,韶芍一直把它放在床头上。

男人去过她家?

汤昭抬头,看见女人惊恐的目光,抿着嘴笑了。

韶芍在他眼皮下无力挣扎,漂亮的眼里流出来两行清泪。

“说说,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汤昭抬手晃了晃小羊玩偶,长发垂在肩头。

“唔唔……”

“哦,说不了话。”男人了然地点点头,把小羊放在桌子上,长腿一伸一拉,身体连带着椅子前移,在地板上磨出来刺耳的声响。

“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摇头。”

那张漂亮的面孔凑到了面前,笑里带着邪气。他觑眼看着她。

若是平日里,韶芍肯定会被这张脸折服,可她深知男人的可怕,脖子上刀刃的触感还记忆犹新。除了流出来更多的泪,她什么都做不了。

“梁裕给你的?”汤昭轻挑眉,嘴角还挂着微笑。

韶芍流泪,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大力摇头。

她把梁裕供出去了,男人对他不利怎么办?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韶芍抽着鼻涕闷声大哭。

“嗤,”汤昭轻笑,抬手把流到女人下巴上的泪水擦去:“喜欢他?怕我找他麻烦?”

韶芍点头,又摇头,看着男人哽咽。

绳子捆得结实,脚腕都被绑在了椅子腿上,勒出来两条深深的红痕。

手机在车上时就被他关了机扔在路边,她是被蒙着头绑进来的,身处何处毫不知情。

“啧,你这算什么回答?是点头还是摇头呢?”男人皱了一下眉,抬手把胶带撕了下来。动作又恨又快,毫不怜惜。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韶芍被松了口,连疼都忘记了,张开嘴嚎啕大哭:“窦衍!窦衍呜呜呜!窦衍,你在哪儿呢……”

“聒噪。”汤昭锁紧了眉心,一脸不耐烦,抬手又把女人的嘴封住了:“他这次救不了你。”

“呜呜呜……”

“好好回答问题,别乱叫。”男人的手拂到了她头顶上,指尖穿过长发轻柔地往下捋顺着。他把韶芍的头扭向一边的单人床,鼻息凑到女人耳边:“不然我就带你去那里叫,叫个够。”

韶芍身子猛地一抖,呜咽声全憋在嗓子里,只能流着泪不停地抽泣。她还记得那天被男人用刀抵在喉咙上的恐惧。

“宝贝,你被人盯上了知道么?”汤昭抚摸着女人的头,声音随意又轻柔。若不是被他绑在椅子上,韶芍真的能以为这个男人爱护她。

“你该谢谢我,若不是我,你在医院里就被抹脖子了。”他舔了舔后牙槽,一脸大言不惭:“也顺便感谢一下梁裕吧,把自己活命的机会留给你了。”

“唔——”韶芍挣着身子,偏头要躲开头顶的手掌,可对方丝毫不让她,依旧自顾自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悠悠地说话:“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但前提是你得听话。”

“有很多想问的吧。为什么会被下毒呢?什么刑事案件?梁裕到底是谁呢?”汤昭顿了顿,抚摸猫儿一样挠着她的脑壳。手指穿过发丝,男人的鼻尖贴在她的耳垂上:“我是谁,又为什么会有他送你的小羊呢?”

韶芍喘着气,恐惧袭来。男人的鼻息吹在她侧脸上,引出了一阵轻颤。

“啧,想知道吗?”汤昭收了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韶芍。他伸手取下了女人嘴上的胶带:“只能提问或者回答问题,不许说别的话。”

韶芍脸上火辣辣的疼,张着嘴喘气。她抬头,泪珠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回答,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女人的嘴唇颤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音色沙哑粗糙,不像自己。

她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只看到了对方漂亮的瞳孔。

这些天里困扰她的疑问都消失了,韶芍耳边就只剩了一个声音在回响:他把自己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你。

身体变得很轻,无数感情把她冲撞成了一片透明。恐惧像潮水一样退散了,韶芍像被杂七杂八的事情冲到海滩上,她张口,却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梁裕……他还活着吗……”

那张脸惨白,唯有眼睛是红色的,逼出来对回答的害怕和乞求。

像薄而轻颤的蝶翼,黑暗里闪着淡蓝的光。

汤昭看见女人的泪眼,愣了一下。目光转向了桌面,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

“不知道。”

屋子里一瞬间没了声音,只有灰尘在透过高窗的光柱里打旋。

男人顿了顿,收回目光,抬头看向高窗:“不过他没那么容易死。如果出事了,我必然会知道的。”

短暂的静默。

房间里她轻轻地抽泣了一下,像呛了水。

汤昭没有说话,看着地板愣神,任由愈演愈烈的哭声灌满整个房间。

灰色的高墙圈地为牢,地下室里混着浓稠的霉臭和血腥。身形单薄的少年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他看见那条胳膊,青青紫紫也满是伤痕。

年少的脸尽管满是淤青,却不比他如今站在镁光灯下谈笑风生的面孔逊色。

“汤昭,你得爬起来,不能晕倒,晕倒了就要被处理掉了。”

“站起来,汤昭,你信我,我会带着你和meimei一起离开。”

屋里,男人看向桌面上的小羊,垂下了眼眸。

梁裕啊……

我们确实离开了,可你现在,还活着吗?

太阳西落了,墙上高悬的方窗透出来浓郁的余晖,橘红的阳光浸润着屋里的地板。

韶芍被绑在椅子上一下午了,她哭完后平静下来,愣神愣到现在。男人也不理会她,出门去了,刚刚回来。

她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汤昭把晚饭放在圆木桌上,随手扯来椅子,坐下,看向韶芍:“想好问题了吗?我只给你这一次提问的机会。”

韶芍抬头看他,眼睛像一潭死水。她在等男人提条件,从窦衍眼皮底下抢人,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花大力气就为了给她解疑答惑。

汤昭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了然地笑了:“脑子倒也不笨。”

男人弯了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椅子把手,道:“等价交换。你告诉我一个信息,我告诉你一个信息。开始吧。”

封口器被拿了下来,韶芍目光平静地垂落:“今天下午外面一共经过了83辆汽车。”

“什么?”汤昭抬头。

“今天下午外面一共经过了83辆汽车,邻居开了一次门。这是两条信息。”韶芍看向他,道:“该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无意义的信息,讨巧的回答。

汤昭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找不到慌乱和恐惧。他嗤笑一声,这个女人好像有点儿出乎自己的意料。

男人叩着指节,一件件回答:“汤昭。医生,偶尔兼职暗杀工作。”

“有修煤气的员工来过,给楼上的邻居换煤气罐。”韶芍继续提问:“是你给我下的毒吗?”

“是。”汤昭点点头。

余晖照在女人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绯色。眉眼都被照亮,像被碾碎在轮底的玫瑰一样漂亮。

“你给的信息真的很没意思,换一换。你知道我想要关于你的信息。”

调查来的消息远不如当事人自述圆满。

韶芍看着他不为所动,张口,声音沙哑清冷:“外面有卖煎饼的人,下午还有人为了买宣纸讨价还价,有小孩儿放鞭炮,还有烧垃圾的黑烟……”

“我说了,给我一些有意思点儿的信息。“汤昭皱眉,有些不耐烦。

韶芍看向他,语气平静:“我在老文化部家属院里,大概是二单元的三楼或者二楼东户。梁裕把活命的机会给了我,是什么意思?”

屋里一瞬间陷入了沉寂。

太阳又往下落了些,余晖只照亮了韶芍的下半张脸。那双眼在浅橘色的阴影里,平静地看向汤昭。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敲着椅子的手停了下来。他坐正了身体,微微偏了头看向女人:“怎么猜出来的?”

“你应该先回答问题。”

汤昭冷肃地盯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面色恢复了正常:“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五年前郑清源找到梁裕,请他帮忙调查一件刑事案件,本来他没答应,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搅和进去了。牵涉到国际上的黑色交易了,不安全。看见那个羊了吗,他把这个给了你,就是在告诉我不能动你。”

“什么意思?”韶芍皱了眉,越听越糊涂:“什么黑色交易?那个玩具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认识梁……”

“嘘——“汤昭伸出来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先给我信息,我再回答。”

韶芍看了他一眼,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邻居还在用老式煤气罐做饭,说明这儿没通天然气管道。”

“卖宣纸、在海市里明火焚烧垃圾却被禁止……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只能是六环路的老文化街,也只有老文艺部家属院没被拆迁。”

“来的时候我数过步数,大概在二楼或者三楼。煤气修理工对账的时候说是二单元,看向阳窗户的位置,知道是东户。”

“不错。”汤昭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韶芍,目光满意。

“我认识梁裕,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里长大。”

“那个刑事案件,是非法人koujiao易和器官贩卖。窝点之前在云省的边境,主要的交易物品就是流浪的孤儿。会有人通过暗网交易,人口贩卖,器官贩卖,性爱视频,和人有关的交易都能做。我和梁裕所在的孤儿院,就是窝点。”

汤昭一脸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的信息被贴到暗网上时,被家族里的人发现了。我离开的早,剩下的事情都不清楚。”

“听说刑警二十年前围剿过一次,失败了。梁裕本来会死在真人狩猎的围场里,但刚好遇见那次围剿,应该是趁乱跑出来的。”

“至于小羊,”汤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玩偶,眸子暗了下来:“我和梁裕在孤儿院有一个meimei,她没逃出来,大概已经死了。我发过誓要保护她,但是没能兑现。”

“小羊是她生前的玩具,梁裕把它带了出来。”男人抬头看向韶芍,道:“算是承诺转移吧。我以前许诺,拿着它的人都算我的亲人,我不会让他受伤。之前是梁裕,现在是你。”

“郑清源是当年围剿的大队长,一直在查这个案件。梁裕参与调查了,他是目击者,多少掌握着一些有效信息。这些年威胁他的人不少,我负责帮他清理门户。现在梁裕把小羊送给你,也等同于转移了我的保护。”

“那个蠢货在拿命换你,懂了么?”

韶芍还没从这些信息中回过神来。这些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也不是她能涉足的区域。

脑浆炸开,她努力回了回神,看向汤昭:“那顾和军呢……郑清源为什么要找我?”

“顾和军曾经给那个组织出售过大量吗啡,中间的接线人员是个重要人物,最近几年失踪了。所以韶芍,我也很好奇,你到底看见过什么证据?”

“我……”她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汤昭嗤笑一声,这个答案他不意外。

“你为什么把我绑过来?”韶芍抬头,想起来这个关键问题。汤昭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那个犯罪组织知道你的存在了,我本来想用家族的名声挫挫他们,但是很不幸,家里的哥哥们起内讧了,现在在内斗。”

汤昭挑挑眉,毫不在意,起身打开了桌子上的袋子,一边继续说:“所以只能我自己努力了。我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再出手,你又是个拖油瓶。不教给你点儿基本的逃生技巧,我会被你拖死。”

“当然,如果你不去联系郑清源那个老混蛋,最好也不要想起来当年看见的线索,过了这段紧张时期,我去交涉一下,你或许也能乖乖保命。”

汤昭打开了带回来的饭盒,里面都是些清淡的饭菜。他把热粥盛出来,转身看向韶芍:“把你绑起来我都没把握能护你周全,所以韶芍,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还能轻松点儿。”

“那你让我给家人打个电话。”韶芍弄明白了男人不会害自己,抬头看向他。

窦衍大概要急疯了,自己失踪,这次倒还真应了他最担心的事情。

“不可能。”汤昭想都没想,道:“家族内斗,哥哥们都四处找我。我已经找人帮你报平安了,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那你放我回去,自己逃命。”韶芍皱眉,她不能一直跟在汤昭身边,她还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一身麻烦,我跟着你不更危险吗?”

汤昭笑,看向她满眼讽刺:“如果能违约,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

男人从衣领里拿出来一条十字架项链,在半空中摇了摇,笑得咬牙切齿:“但是我发过誓了,得像保护亲人一样保护你。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我还能轻松点。”

韶芍看了他两眼,点头:“我不乱跑,你先给我松绑,我饿了。”

汤昭冷笑,伸手解了绳子,转身去摆放碗筷。

绳子纷纷落下。

椅子“咣当”一声倒地,汤昭回头,发现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女人像逃命的兔子一样蹿出去,已经冲出房门了。

那只兔子边跑边嚎叫:“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