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言情小说 - 不死的她,只想回家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慕光等

第十一章 慕光等

    第11章

    谢幽浮睡得不安稳。

    这也是她穿越到《奇幻世界》的第一个夜晚,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基地的卧室、基地的床,习惯了推开窗看见的就是零下数十度的极度深寒。

    一夕之间来到了《奇幻世界》,鸟语花香、熏风和煦,每一处细节都不大对劲。

    而且,就算她在游戏里逛过无数次家园,cao控着角色躺了无数次的床,那也只是键鼠显示屏营造的二次元世界。对如今真实存在的她而言,一切依旧是陌生得使人恐惧。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关掉卧室的灯光。

    折腾半天躺下之后,她不可抑止地怀念起宁见素的体温,想起宁见素从喉间溢出的呻吟喘息。

    将胳膊伸直,越发觉得枕边空荡荡的。大概就是知道永远不会再见到宁见素、已经与他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想念他。无论主动被动,反正是再也不会相见了。也就无所谓那点细微的心结,是否要原谅继续相处的挣扎。

    反正就是失去了才会有点点后悔。

    倒也不是后悔要休妻。就是……早知道永远不能再见,多日几次就好了。

    想到这里,谢幽浮又觉得自己有点猥琐。当时厌是真的厌,现在念也是真的念。

    女人就是在午夜容易寂寞哈。

    想到这里,她莫名其妙又想起了小客房门口听见的细微呻吟。

    她其实很体谅、理解小瞎子。人的生理反应不会完全跟随意志改变,就像一个人再是坚强,被刀捅了就会流血,切洋葱时也会流泪,男人被戳到前列腺就一定会流出前列腺液……被强jian时分泌出液体不代表受害者喜欢被强jian,那就是生理反应而已。

    如果他长年累月被迫接受强制性的性行为,身体感观上的阈值被刺激得不断提升上限,养出一些正常人没有的癖好和习惯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她并不觉得自慰有什么不好。

    人的身体想要追求欢愉与高潮,就像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都是很正常的生理需要。

    她比较担心的是小瞎子的心理健康。

    ……不大可能健康。

    她没有深入了解过心理学,无法用专业的角度去指导帮助小瞎子。仅仅靠着善意,却用完全不专业的方式去安慰,她也很担心会给小瞎子造成二次伤害。

    这事简直无解。

    要能回基地就好了,基地的医疗室和治疗机器人都可以解决心理问题。

    偏偏现在基地消失了。

    谢幽浮在床上翻来翻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转念想起小瞎子啥都看不见,连自己出门都做不到,以后他干点啥都得自己去带……顿时更加头大。

    翻到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哪晓得没安稳多久,她又被惊动了。

    门外有人。

    ……

    谢幽浮心浮气躁且头疼地坐了起来。

    这里是她的私人家园。除了被她带进来的小瞎子,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大半夜的又要干啥啊!谢幽浮认命地等着那小子敲门。哪晓得门外窸窸窣窣响了几下,居然就安静了下来,且是长长久久的安静。

    谢幽浮满头雾水。

    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小地图,发现门口确实是有一个黄色的亮点。那就代表门口有个人。

    心好累。

    “这么晚你是怎……”她一边念叨一边打开门,廊下的灯就自己亮了。

    难怪在屋内看不见人,小瞎子压根儿就没走近门口,他跪在步廊石阶下。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起来,额上有撞破的痕迹,洇着血。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擦去了脸上的血痕。但是,他是瞎子,看不见自己的脸,一道残留的血迹斜着擦过了他眉峰,留在了眼角之下。

    听见谢幽浮从屋内出来,他往前膝行了一步。

    就那么倒霉,膝盖顶在了石阶上,他身体失衡扑了下去,只能用双手仓促撑地。

    谢幽浮彻底无语了。

    “你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半夜三更为什么要在我门口趴着?”她一边不耐烦地数落,一边伸手去扶摸索着要起身的小瞎子。那小子直接就搂住了她的胳膊。

    谢幽浮额上青筋鼓了鼓:“自己站着,别抱着我。”

    说是这么说,她也并没有动手推搡或是拉扯,强制着让那小子松开手。

    在基地面对宁见素时,她根本不准许宁见素对她有一句话的冒犯,一句话说得不好,她马上就会翻脸。但是,对着眼前这个吃够了苦的盲眼少年,她嘴上是有几分不客气,给他的尺度却很宽泛,就算他做了不大礼貌的动作,她也不会真正计较。

    ——有着极度自制力的成熟男子和受了无数虐待的可怜小孩,得到的待遇当然不能一样。

    谢幽浮侧头看他。

    他还是戴着她给的眼饰,装饰用的羽毛也湿答答的,倘若不是“永不磨损”的特性,这玩意儿大概不能这么完好无损。

    想起他自己摸索着穿过假山水池一路照过来,掉水里,爬起来继续找,撞假山上,抹去血痕继续找,对正常人来说很短的一段路,他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和耐心,摔了多少跤、碰了多少壁,才终于找到了她的寝房门前?

    他也不敢去敲门,就趴在石阶下安安静静地等着。是要等到天亮,等她彻底睡醒之后?

    谢幽浮彻底无语了。她只能牵着他的手,说:“进来吧,我给你洗洗脸。”

    “我身上湿了。”那少年嘴唇苍白无色,看样子很有几分局促,“会弄脏您的屋子。我不是故意吵醒您。真的很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

    “已经吵醒了。”谢幽浮不大吃这类茶言茶语,“你是为刚才我去你门口的事来找我?”

    他一瞬失语,呼吸都似掉线,半晌才点了点头。

    见他对此事难以启齿,谢幽浮也挺担心自己说话不注意刺激到他,斟酌着安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挺正常的事。以后记得锁门。没事啊。嗯,我送你回去吧,换身衣服早点睡。”

    那少年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僵着身子站在原处,小声道:“我错了。”

    谢幽浮是真的不大喜欢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的无效沟通,换了宁见素在这里东拉西扯,她已经要摔门走人了。但,这孩子不一样啊。他很可能有心理创伤。正常人不能跟他这样的受害者一般见识。

    何况,他虽然绕来绕去说不到重点,态度总算是很礼貌的。

    谢幽浮只得在庭院中点起一簇篝火,替他暖着湿漉漉的衣裳与逐渐失温冰凉的身体。

    这附近原本也没有放置桌椅——两步就进主卧了,门口只在檐下悬了一只单人秋千。她苦哈哈地开了建造模式,在树下放了一组桌椅,招呼那固执的少年坐下:“来吧,我给你煮点热汤喝。”

    他迟疑了片刻,被谢幽浮安排在单独的小藤椅上坐下,也不敢坐得太实在,微微欠着身子。

    谢幽浮拿出山菌汤在炭炉上加热。

    她是真的担心谈太过于隐私的问题会刺激到小瞎子。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遭受到他那样严重的虐待,那段经历已经完全剥夺了他做正常男人的权力,偏偏他又上赶着非要来和她聊那件事——不就是自慰吗?自慰怎么了啊?遇到宁见素之前,遇到宁见素之后,她都会自慰。

    就在谢幽浮斟酌着待会儿该怎么说话时,旁边坐着的少年主动问道:“萍水相逢,您就对我这么善意慷慨。您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么?”

    谢幽浮被他问得愣住了。

    自从穿越之后,她就遇见过两个男人——被她无意间杀死又复活的那群红名怪不算人。

    前一个是宁见素,她不仅睡了宁见素,还把整套科技树都送给了他。后一个就是小瞎子,捡到就领回家养着,看样子她还得负责小瞎子后半辈子的安全以及日常问题。

    善意吗?慷慨吗?对所有人都会如此吗?

    当然不是。

    “不会死的话,不会救。”

    “有人救的话,不凑热闹。”

    “就在我面前,看上去不救就会死掉了,也确定确实不会有人去救了,”谢幽浮撇了撇嘴,“那没有办法,只能去救了。多多少少还是得看点缘分吧?我其实不大喜欢救人。”

    这番话把那少年说沉默了。

    谢幽浮呃了一声,低头搅了搅完全没有沸腾意思的山菌汤,说:“那件事你不必很放在心上。我虽然救了你,也答应让你跟在我身边,不代表我们是一个上下级的关系。当然你在我这里还是要遵守一些基本的生活规则,咱们主要达成一个彼此都舒服、互相不困扰的状态。你不用有那种应该把身体交给我、必须为我守贞的想法,你属于你自己……呃?”

    小瞎子从藤椅上摸索着起身,又按着藤桌的边沿,屈膝跪了下去。

    谢幽浮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说错了:“怎么了?”

    那少年的身体有一个很轻微的颤动,声音也很微沉,再次承认道:“我错了。”

    谢幽浮是真的很不喜欢无效沟通。

    这小子话不好好说,闷头只会认错——对,这要是跟她喜欢的美男子这么玩,还算是有点情趣。正经想解决问题的时候,就是真的好烦!

    她有点梗着幽幽发狠,怒气在一点点撩拨。

    然而,看着眼前没了眼珠子、衣服还湿漉漉、皱巴巴的单薄少年,谢幽浮最终也只能狠狠咽下一口气:“我觉得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我到底说错了哪一句话?我不应该说‘你属于你自己’?”

    始终低着头的少年突然轻声说:“有些事不能说,说了就会死。”

    谢幽浮差点被他气死:“你是在诅咒我么?!”

    那少年分明没有眼睛,却在听见“诅咒”两个字时,倏地抬起头来。

    他很急切。

    这反应太奇怪了。谢幽浮暂时息怒,看着他努力想要表达什么的模样,突然有点明白过来。这少年中过诅咒,有难言之隐。他很想告诉自己,但是,他不能主动提及那件事,否则他就会死。

    大半夜地急吼吼翻山越岭来找,还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自慰那事呗。

    ……万一猜错了,这傻孩子会不会羞窘得找个假山再撞一个?

    谢幽浮将他上下扫了一遍,突然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痕。有些事情不好直接问,问这个倒是旁敲侧击不至于伤了情面。她想了想,尽量用词温和不带暧昧:“袖子湿了难受吗?要么晾着烤一烤?”

    她提的是袖子。

    那小子动作麻溜得很,二话不说,浑身的衫子全都解了下来。他也没有去晾衣烘烤的意思,衣服全都堆在一起,反倒是把自己疤痕层叠的赤身裸体完整地露了出来。

    谢幽浮再次无语。

    她只能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话:“手怎么弄伤了?”

    那少年不知何时又将脑袋低了下去,小声解释:“主人不许我侍寝。临睡之前,我将帐帘上的勾带拆了下来,捆住了手脚。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将勾带扯开了……”

    重点来了。

    为什么“没能控制住自己”,这就是他不能说的事情。

    所以他要在深更半夜拼了命来找谢幽浮,因为,一旦错过了今夜,事情就会更加难以暗示。

    谢幽浮是真的生气了。

    那群人对小瞎子施暴施刑,对他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残忍伤害,最离谱的是,居然还对他下了诅咒,让他在逃出生天之后都挣不脱yin戏亵玩,控制不住自渎折磨。

    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搞出来这么缠绵不绝的持续折磨伤害?

    那群人对小瞎子做的事情,已经触到了谢幽浮的另一层底线。当她知道小瞎子被阉割的时候,她的想法是,以后遇到小瞎子的仇人,那就杀了吧。现在她的想法是,要不,我这就去找到小瞎子的仇人,直接杀了吧。

    “是谁,在哪儿。”谢幽浮放下搅拌山菌汤的勺子,嘴角微微下撇,表情霎时间冷如冰霜,“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你说,我去噶了他。”

    小瞎子彻底傻了:“啊?”

    “我说,把你弄成这样的人,是谁,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宰了他。”谢幽浮说。

    小瞎子很茫然地停顿了片刻,低声道:“不能说。”

    谢幽浮咬牙问道:“说了也会死吗?”

    这是个惯性思维。小瞎子才说了诅咒不能主动提及,说了就会死亡。现在他又补了一句不能说,谢幽浮就下意识地认为下咒者的身份与诅咒本身不能被提及是同一件事。

    愤怒状态下,谢幽浮并未意识到小瞎子对此态度非常含糊,他根本没有肯定这件事。

    他只是低下头,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谢幽浮开始怀疑替小瞎子解除诅咒、杀死下咒者就是她要走的主线剧情。

    山菌汤在这时候咕噜咕噜翻滚了起来,她看着光溜溜站在庭院里的少年,打开包裹重新给他找了间时装,想要给那少年披上——她始终不记得这是个盲人,所以,衣裳碰到那少年肩膀的时候,他受惊地瑟缩了一下。谢幽浮就觉得有了几分歉意,吓着孩子了。

    “汤热了。”谢幽浮替他披好衣裳,“衣服都湿了,换件干净的。起来吧。快坐。”

    他看不见。

    谢幽浮还得引导他入座,拿碗盛了热汤,放在他面前:“小心烫,慢慢喝。”

    烧滚的汤烫得不能马上入口,少年捧着碗拿着勺子慢慢地吹气。

    谢幽浮忙着把自己所有职业的治疗和驱散技能都扫了一遍,能不能用的都在小瞎子身上用一回。结果不管哪个技能都无法驱除小瞎子面板上那个很不起眼的“咒”字。而且,她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无法查看“咒”字图标的具体内容,完全搞不清楚这种诅咒是哪方面的伤害。

    束手无策。

    这类事谢幽浮也没有告诉那少年,陪着他喝了半碗汤,她才问道:“回去休息了?”

    那少年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好像是挣扎了片刻,不大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睡在您的屋内?我不需要床,有条御寒的毯子就好了,或者您赐一件斗篷给我。”

    谢幽浮想了想,点头答应:“好。”

    手拉手带着小瞎子回了屋,谢幽浮也不能真的让他裹着毯子蜷缩在地上,主卧装修时也没吝惜家具,除了内寝的大床之外,起居室、中厅与书房里都有高低宽窄不同的坐榻,铺上寝具就能睡觉。

    谢幽浮考虑了片刻,反正也是个瞎子看不见,就把他安置在了与内寝一墙之隔的起居室内。

    她把放在坐榻中间的小茶桌和坐垫都挪开,从建筑仓库里找出一袭卧具,平铺在坐榻上,扶着小瞎子上榻的时候,她还让小瞎子踩了踩榻前的承足:“这里有个小台阶,坐卧时要小心,不要踩滑了摔下去。这边是枕头,你摸摸被子够不够厚?我待会给你放条毯子在旁边,觉得冷自己盖上。”

    那少年好奇又顺从地摸着她指点的一切,回头问道:“我以后都可以睡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谢幽浮随口答应。

    和基地每个房间都有详细的功能分区不同,家园的地块完全属于玩家休闲之用,所以,这里的每间屋子都是按照谢幽浮的需求所布置,也就是说,家园其实不存在所谓的主卧客卧等区分——谢幽浮也没打算在家园里开店或是接待其他玩家。

    先前安排给小瞎子的小屋子,也是谢幽浮放在观景台附近的配套,它也不是所谓的客卧。

    现在小瞎子要求住在这里,谢幽浮没有多少被侵犯领地的感觉。她住进来也才不到五个小时,除了使用内寝的那张床,别的地方压根儿都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她还没有私人领地的自觉。

    想住就住呗。

    以后要是觉得不方便了,谢幽浮打算直接搬出去。所以,她答应得特别爽快。

    好在接下来小瞎子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安置好小瞎子之后,谢幽浮回里边躺下,被窝已经彻底凉了。她想着明天要去探一探主线剧情到底是什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

    谢幽浮起床不及洗漱,随手挽了长发,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

    根据她多年阅读及创作小黄文的经验,搞不好那小子会提早起床搞点贴心贤惠的家务活动,比如给她准备早饭、挤牙膏之类……她踮着脚到起居室看了一眼,很好,榻上的被子鼓着好大一个包,小瞎子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这才比较符合常理嘛。

    试想如小瞎子那样长年累月被监禁虐待的小可怜,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恢复了健康,然后他开始了一个不会被打断的睡眠,肯定是疯狂地呼呼大睡啊——身体又不傻。它知道自己需要休息。

    谢幽浮也不打算叫小瞎子起床,她轻手轻脚出门,在外边完成了洗漱,开始研究。

    她要研究这个不同于基地的新系统。

    自从和宁见素发生关系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再是无代谢状态,每天都要洗漱、饮食。

    在基地这类日常供给都由功能区域和机器人解决,到了新的游戏世界里,谢幽浮也得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日常安排。好处在于,她在这个世界不需要供养基地那么大的资源循环系统,稳定的气温不需要供给,新鲜的氧气不需要供给,活着只要搞定自己的衣食住行就行了。

    她本身就是重度生活玩家,精通一切采集和制造,仓库里的藏品也很多。

    坐吃山空当然也不好。

    谢幽浮更换采集职业之后,离开家园,打算去试试能不能收集到物资。

    结果非常完美。

    抛尸坑就有多达六十余个采集点,面板数据加成之后,各类附加属性直接爆表,谢幽浮才刚点开采集点开始敲,这玩意儿居然也可以瞬发到手,正常采集物品是随机物资*8-13个,谢幽浮看见数据窗口刷刷刷上浮,包袱直接被塞满,系统开始提示:【包袱已经满了,您无法采集】

    谢幽浮:“……”

    这是开了挂吧。掉落物品*100%,掉落数量*99999。

    开挂影响游戏寿命。

    反正谢幽浮是不想再采集了,浑身上下9个包都满了,清起来简直要崩溃。

    这是清晨。

    太阳从东边升起,照耀着大地。

    谢幽浮回头时,恰好看见昨天小瞎子努力攀爬的那道地沟,此时阳光恰好能照进那道深邃的地缝,她很意外地看清了那里的景致。

    依旧深不可见底。

    但是,在层叠嶙峋的石壁上,挂着累累尸骨。

    好多好多的尸体。

    好多好多的死人。

    ……

    这里是魔法大陆,光明教在追杀所有魔法师,他们在灭绝这个大陆的文明。

    【主线剧情触发】

    【当前任务没有引导,玩家须自行探索】

    谢幽浮:“……”

    看见地沟里的尸体才触发了主线剧情,那肯定就是和死者或者加害者相关。

    谢幽浮召唤出坐骑,坐上马车,顺着地沟往下飞。

    地沟里味道非常奇异,她点开祛疫药剂嗑了一瓶,对身边的尸骨进行范围内搜寻。这些尸体有新有旧,有rou尸也有骨尸,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遗物,除了骨rou本身,一无所有。

    和小瞎子一样。

    这些尸体在生前都遭受过极其凶残的虐待,新尸瘦骨嶙峋,旧尸也没有几根完好的骨头。

    越往下,尸身越多。

    层叠的白骨堆砌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度恐怖的视觉冲击。

    谢幽浮一边觉得这种画面难以想象,以至于抽象到她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凝神细看,又能看见每一具骷髅的惨痛悲伤——每一具骨尸,都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哭笑,他有自己的父母朋友,有自己的理想追求。

    最终却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白骨,像垃圾一样被倾倒在地沟之中,与相同的不幸者掰扯不清。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谢幽浮默默地打开插件,打开地图统计。

    敌:0(0),中立:37295(1213847),友:1(0)。

    根据插件使用习惯,括号里统计的是“已死亡”的相关数据。

    这张地图总共只有不到四万个活人,也就是个小型乡镇的总人口数,怎么都不可能自然产生出一百二十万的死亡统计。

    难怪这张地图叫抛尸坑。

    谢幽浮关掉插件,从地沟里飞了出来。

    根据她玩游戏的经验,玩家是不可能覆灭游戏内的某方势力的,只能等待剧情杀或版本更新。

    但,这不是穿越么?

    她不知道主线剧情到底是什么,现在也不是特别想去走主线剧情了。

    她想杀穿光明教。

    ——杀人当然不好。

    解散可以吧?

    嗯,专业说法,取缔可以吧?

    就和她跟小瞎子聊天时所说的一样,如果有人管,她就不凑热闹。如果不致命,她不会出手。一旦确定确实没有人会去管、事情的后果也确实太严重,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可以心安理得视而不见。

    问题是,她有。

    那就得管。

    有了目标之后,谢幽浮打算先回去找小瞎子做个调查,掌握基础情报之后,再做具体计划。

    回家园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谢幽浮还在琢磨中午吃点啥。刚回去她就震惊了!小瞎子拆家啊?中庭到处都是翻得乱七八糟的狼藉,看上去被八条哈士奇犁过两遍,池水边的地上又是水又是泥,装B风的小木桥都被踩翻了,青竹墙下的摆灯歪在桌边……

    那可怜巴巴的小瞎子就趴在门口石阶下,身上衣服又是湿漉漉的,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谢幽浮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了养了一只拆家熊孩子的心累与崩溃。

    和小瞎子相处,真的没办法遵循正常的社交礼仪。因为,正常人真的干不出来这种事!没有清洁机器人帮忙,乱成一团的家园都得谢幽浮自己打扫。这工作量直接给她气疯了。

    没有家务,岁月静好。

    家务爆炸,人也爆炸!

    谢幽浮站在原地强行运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发脾气,不要跟残障小孩发脾气。

    三秒之后。

    谢幽浮听见自己的怒吼:“你他吗是疯了吗?!”

    趴在地上的小瞎子一个激灵,跟疯狗一样循声回望,直接就冲着谢幽浮奔了过来。

    谢幽浮站在家园入口,小瞎子听着她的声音走直线,一脚踩进二尺深的观景锦鲤池子,把池子里早已被踩烂的荷叶又撕吧了一回,锦鲤更是吓得四处逃窜。他摸索着涉水扑腾,又从池子里爬出来,蹬着草皮与谢幽浮心爱的荧光兰,连滚带爬地匍匐在谢幽浮的脚边,一把抱住她的腿。

    然后,这湿漉漉、脏兮兮的小瞎子,开始呜呜地大哭。

    谢幽浮彻底木了。

    为什么到了这个游戏世界,拿到的剧本是巨婴保姆……

    ※

    不用给小瞎子擦眼泪,他没有泪腺,哭起来也是干嚎。

    谢幽浮就近给他拎到淋浴房里,扒了衣服冲洗干净,这才发现他不止脑袋装得头破血流,膝盖与手肘上也磕磕碰碰许多伤,干瘦的大腿不知道是擦到了什么东西,划出好长几道血痕,伤口也不深。

    冲澡时伤口难免碰到水,他也不皱眉喊疼,乖乖地站在花洒下边,看上去有点拘谨畏缩。

    谢幽浮想起满庭狼藉就生气。

    都得她去收拾!

    洗干净之后,谢幽浮给他从浴室里拉出来,拿浴巾给他擦了一遍。

    昨天谢幽浮给他洗澡时就说不出的耐心温柔,帮他收拾头发,等他自己慢慢泡澡搓澡,今天根本懒得等他自己摸索,全程洗狗一样亲自动手,动作也“麻利”了许多。

    小瞎子完全感觉到了她此时强忍的怒气,接过她递来的衣裳之后,他一边穿,一边小声道歉:“我错了。您别生气。”

    打算吃饭的时候突然被强加了八个小时的工作量,你告诉我,你气不气?

    妈哒,跟你这个魔法师说不清楚。

    谢幽浮没好气地说:“穿好了吗?把鞋穿上。吃饭了。”

    小瞎子开始摸地上的鞋子。

    谢幽浮一边感慨我是做了什么孽拿到这么个cao心劳力的保姆剧本,一边认命地蹲下身去,帮小瞎子把鞋穿好。当她看见小瞎子伤疤叠着伤疤的脚上新划破的伤痕时,怒气又被怜意镇压了下去。

    她知道小瞎子为什么发疯。

    她走的时候没给小瞎子留话,小瞎子睡醒之后,找不到她,大概是认为她独自离开了。

    他只有她这么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太害怕了。

    给小瞎子穿好鞋子,谢幽浮才起身,那怯生生的少年就摸索着抱住了她的胳膊。

    他就这么抱着,也不说话。谢幽浮侧头看他,人如果失去了眼睛,情绪其实很难被不熟悉的人所辨认。谢幽浮也确实不大熟悉他。但是,这会儿却依然可以读出他此刻的惶恐与胆怯。

    “我是不是说过,会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是不是说过,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谢幽浮突然问。

    那少年抿嘴狠狠点头,不必谢幽浮再问,他已经主动认错:“是我没有相信主人。我错了。我还发脾气弄坏了主人的庭院。”他抱着谢幽浮的手臂微微颤抖,声音低微,“我知道错了。”

    认错认得这么到位,态度这么诚恳,谢幽浮也实在是问不下去了。

    她摸了摸小瞎子的脑袋,叮嘱道:“以后别这样了啊。”

    那少年反而有点错愕,怯怯地问道:“您……不生气了吗?”

    “气能怎么办?把你扔了?”谢幽浮是认命,“已经发生的事没必要过多纠结,该干的活它也不会自动消失。咱们预防下次就行了。”

    小瞎子耳朵微动,正要说话,谢幽浮已经拉着他往外走:“我不会丢下你自己走。以后我离开的时候给你留个条——哦,你也看不见。这样吧,以后我临时出去办事,就把这枚戒指留在你身边。你睡醒了先摸一摸枕头边上,就不要再着急了,好吗?”

    小瞎子被她拉着手去摸那枚雕着两条龙的云纹戒指,声音越发软弱:“您说的预防下次,不是严令我不许再到处找您,是……留信物,告诉我,您是出门办事么?”

    谢幽浮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是预见过我的小黄文吧?”

    小瞎子茫然:“您是说……?”

    谢幽浮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她在基地已经把所有小黄文烧了个干净,以后显然也不会给任何人分享能够分析出真实自己的小黄文,就算小瞎子能够预见未来,那个未来也不可能有小黄文存在。

    中庭花园乱得让谢幽浮叹气,带着小瞎子在后边的枫叶花庭坐下,她直接掏了定食餐盘。

    小瞎子吃饭都规矩了许多,慢慢地吃,不敢再出任何岔子。

    “我其实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谢幽浮说。

    小瞎子连忙放下碗,摸着纸巾擦了擦嘴,作洗耳恭听状。

    “你说你以前是魔法师,晋升中级的时候魔力倒灌,现在处于无法施法的状态。我刚才……”谢幽浮差点说漏嘴,把添加好友的事说了出来,“反正就是跟我师门有了点交流。你如果拜入我的门下,成为我的……学徒,我就可以把我自己的修为转换为技能书,交给你。应该可以让你重新掌握施用魔法的技能。要不要试一试?”

    小瞎子听得整个人都呆滞了,谢幽浮话刚说完,他就拼命点头:“谢谢。谢谢您!我想试试。我愿意做您的学徒!我可以和您签订血契,我可以把一切都献给您,我的导师。”

    “不激动啊,没事,平复一下心情。”谢幽浮不断抚摸他的肩膀,安抚着他。

    “不用签什么契约,就一件事,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哀柳’对吧?用你的文字应该怎么写?这是笔,这里是纸,你写一下……”谢幽浮指点。

    小瞎子写自己的名字很顺畅,哪怕看不见就端端正正地写了下来。

    谢幽浮跟画符一样,把他的名字输入了自己的门徒系统里,系统依旧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就离谱。

    对着小瞎子满含期待的脸,谢幽浮也不能说系统不待见你,她突然想起刚才在外边使用过插件统计地沟里的亡者数量,那插件的用处也不单单是统计人数。

    谢幽浮再次打开插件,刷地切换到焦点列表。

    然后,她在友方列表之中,看见了小瞎子的ID,被系统所认可的ID。

    慕光等。

    不是慕光,不是“哀柳”,也不是等。

    是,【慕光等】。

    就算摧毁了他的魔法塔,毁掉了他的魔法修为,让他不敢再以“慕光”为号行走世间。

    这个世界所认可的他,依旧是慕光等。

    他说,我是贱民出身,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不是的。

    他有姓氏。

    他姓慕光,他叫慕光等。

    来自魔法大陆的光系初级魔法师,慕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