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经典小说 - 夏末的花火(父女、日式)在线阅读 - 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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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

    钤在这出能剧中,竟有两张脸。

    第一张像极了泽城君,温柔含笑的作家,上勾的嘴角却带着某种深深的意味,他在最终点头,接纳了女儿的欲求时说,“如果这真的是修子的所愿的话,那修子的愿望会得到满足。”

    拓真君像第二张,因缺失的爱扭曲怨恨,从神官堕落生成的鬼面,唇边却溢出一丝平和的微笑。他为女儿松开紧到磨破了她的手腕、脚踝,留下一道道殷红的稻梗线,然后温柔地拥她入怀,轻轻拍抚着尚在哭泣抽噎的爱子的裸背。

    他说,“爱子,早乖乖听我的话、服从我的意愿,不就不会被惩罚了吗。我是爱你的啊。”

    在某一瞬,我遥遥对上了舞台上钤能面之后的眼眸,即使说着怒意如狂的台词,他的眸色依旧是浅浅的,沉静的,像胛骨上那颗淡如燕尾蝶停驻的痣。

    我轻抚了抚鬓边娟花落下的垂穗,想着这两出钤亲身登场演出的能剧,想着这两张形态迥异,却在某一幕奇异地神色有所重合的面具。

    所以正式落幕之后,脱下了华丽的戏服和能面,之下的我的父亲,钤君又究竟会比较像其中的哪一个呢?

    玖

    我没有等到误会解开、生成的恶鬼再恢复成清澈含笑的少年就溜了。这种连结局都一望即知的无趣,实在让人难以忍耐。

    秋日已经到了落暮最浓稠的时分,我去了附近的氷室神社,高大的石质鸟居流染上血色的夕照,最正中垂下的注连绳在风中轻摇,像起神乐舞御神的巫女发间悠荡的发带。

    所以,要让钤君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吗?

    他现在这样一无所知、还在继续自我感动地扮演我的好父亲的角色的样子,很好笑的啊。

    要直接把这本书甩到他那张温雅秀美的脸上,冷笑道,“别装了,我都看过了。你这个想绑架性虐亲生女儿的变态!”

    还是再等一段时间,等某个时间我的偷窥欲腻烦了、新奇感没了时,再来?

    ……有点苦恼呢。

    我漫不经心地扶着朱红的木扶手,顺着神社的石阶而上。夕色垂笼的神社有股神秘又阴郁的森严;风行过,庙间飞檐下垂落的青铜铃声声,都带着某种幽幽的佛蕴。

    就是在类似这里的圣洁之处,父亲拓真君绑住了爱子,把她禁锢在一座火烛摇曳的石灯笼旁边,第一次占有了她。

    残损的胭脂色浴衣开满了雪白的藤花,领口被扒到了腰侧、衣摆被掀起来别到腰带间;爱子的发髻凌乱,眼泪和头发狼狈地黏了一脸。拓真君一边恣意地进出、享用着这具鲜活的身体,一边以细长的竹枝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的臀峰、乳尖上,带来细密晶莹的汗珠,咬着口绳的挣扎,乳波荡漾的颤抖。

    我正想着,有寺僧走近,在我身侧一座石灯笼轻手轻脚地点上了灯烛,然后双手合十向我行礼。

    “杳。”

    我回礼时,却听见有人已在近处,叫着我的名字。

    那是钤的嗓音,不知怎么地、竟无声无息就到了我身后,蓦然地吓了我一跳。

    急忙回身的失手之下,我的手包掉到了地上,松松系着的丝绳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一页页凌乱的手稿。

    拾

    应该是刚下了舞台就赶过来的缘故,钤的脸上带着浓重的妆,神色有微微的疲惫。一角暗红的夕照在他身后、那人就站在我背后几步路远处,带着浓重、缄默的阴影,优雅地俯下身去,为我捡我掉的手包。

    我慌乱之下,急忙下意识地低身去掩挡,却比他慢了一拍。

    钤依旧弯着腰,一手已捡起了我的手包,另一手却压在了那几张幽幽飘落在石阶上的稿纸间。他垂眸顿了顿,然后从我心虚遮掩的手指间,将那几张书稿缓缓抽了出来。

    他明显认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笔迹、他的旧稿,可和我想象中羞耻得满脸通红,甚至恼怒的反应不同,在暮色中,他盯着那几页内容不堪入目的书稿,困惑、思索了什么,然后缓缓地折起了那几页书稿、收入怀里、直起身。

    夕阳已完全沉了下去、一豆烛光在一侧石灯笼中,投来忽明忽灭变幻的光影。钤肩胛上的那一颗垂泪般的痣随他动作,在白色戏服低敞的领口悄然显露,再神隐而去。他提起我的手袋,安静地向我身边的僧人欠身行过礼,以示要告辞,然后伸手抓向我的手腕,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扯着我从那个寺僧身边走开,走远。

    “没有人教过你,不要随便看别人的隐私吗?”

    在神社僻静的一隅,一尊生满青苔的闭眸石佛一侧,钤松开了我的手。他的嗓音很冷,带着沉沉的怒意;低垂的墨黑睫羽、微微上挑的眼线在镜片后,像姑获鸟张开黑色翅膀。

    “你这个、变态!别装了,我都、都看过了。你是个想、想绑架性虐亲生女儿的、禽兽!”

    钤拉着我的手劲过重了,捏痛了我。我凶横地甩开他,不假思索地尖叫出早就想好的台词,却因为心虚和慌乱的结结巴巴,没有半点臆想中的攻击效果。

    钤有一瞬没有说话。

    他着白色戏服的高挑身形背对着神社,沉沉的眼眸逆着华灯初上的光彩,透过冰冷的镜片,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我整个陷落在他投下的阴影中、陷在他危险的沉默中挣扎,嗓子发紧。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竟在……害怕。

    害怕他深邃莫测的眼神,钤透出的压迫感太重、太危险;他脸上的妆太厚,脂粉的白、眼尾讥诮上扬的弧掩饰了他一切的表情。

    明明自以为了解了他、看透了他,不是吗。可为什么,此刻甚至都半点猜不到他的想法。

    呵。张牙舞爪,得意地以为自己是猎人,稳cao胜券;却在一瞬间就被翻盘,落入走投无路网中,只得呲牙咧嘴地虚张声势,自己都知道全然无用。

    我吞了吞口水,许久,我听见钤似是轻声笑了,他身后,神社灯火通明的光透过他垂肩浮坠的发尾照过来,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钤扶了扶眼镜,缓缓开口,“知道我是个想绑架性虐亲生女儿的禽兽,还来招惹我,杳,你还真是个很胆大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