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C市的夏日，即便在已经黑尽的夜晚也仍然炎热。

    兰秋住的地方离可以停车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鄢冶一路走来出了一背的汗，身上粘腻，却被告知还要爬到顶楼，气得心里直骂娘。

    好不容易爬到了顶楼，兰秋掏出钥匙打开门，还没说话，他径自大大咧咧的就闯了进去，拉着自己的衣领边用手往脖子上扇风，边大声道，“空调呢，快把空调打开。”

    “没有空调。”

    “什么！？”鄢冶瞪大了眼睛，C市三伏天最高温度可达39度，没有空调那简直是要死。

    兰秋把自己的帆布包挂在门后，走到简易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灰扑扑的电风扇，插上电对准鄢冶，“只有这个。”

    她也热得够呛，以往她一个人的时候，进门一定会先冲了凉的，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男人，她不方便直接去洗澡，只得去厕所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而后转身去了厨房，她平时一个人，吃的不多，冰箱里备的食材很少，只有两个土豆和番茄，她准备随便做点，至于身娇rou贵的鄢冶能不能吃得惯也不是她考虑范畴，毕竟是他自己非要来的，吃不惯更好。

    鄢冶坐在屋里唯一一把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面前的电风扇咯咯咯的摇晃着脑袋，扇出的风虽说微不足道，却也扫平了一些炎热。

    他这才稍微静下来，默默的打量着这个屋子。

    大约只有三十平米的房间，还划分出了卧室客厅浴室和厨房。狭窄程度可想而知，但十分干净，看得出来住的主人经常打扫，地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浅色的窗帘似乎才洗没多久，还微微有点洗衣粉的香精味。

    窗户夹角处放着大概一米宽的书桌，上面立了两层书架，整整齐齐由高至低的摆满了书。

    鄢冶走过去弯腰看了看，是一些人文地理历史的书籍，桌上摆着一本教师资格证入籍考试题库，光是那一页就用红色签字笔圈了很多重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笔记，从字迹上看，应该是兰秋自己做的笔记。

    他摸了摸鼻梁，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那么小的房间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看，他的目光看着看着就慢慢的转移到房间里唯一值得一看的兰秋身上。

    她还穿着公司统一发的白色工资衬衣加黑色包臀裙。衬衣被她规规矩矩的扎进裙子里，显得她细瘦的腰身曲线优美，她相对于小时候长了不少个，站在那里高挑纤细。鄢冶不知不觉的凑过去，身子歪在用于隔离客厅和厨房的玻璃板上，看着她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侧脸，纤细笔直的脖颈以及消瘦的背脊，还有被汗水浸透而若隐若现的文胸带子，似乎……还是粉色的……他想象着，这种东西前面兜着的，两团圆圆软软的物件，心火直窜。

    鄢冶咽了两口唾沫，撇开脸。鄢冶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居然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看着个文胸带子就想入非非。都怪当初自己太嫩，没有吃成，不然自己哪里可能这样！

    见兰秋正认真的炒着菜，没工夫搭理他，他悻悻然重新回到位置上降温去了。

    兰秋动作很麻溜，飞快的做了干煸土豆丝，番茄炒鸡蛋，酸萝卜滑rou汤，两菜一汤简单家常。兰秋手艺不错，几样菜出锅卖相很好，撒上葱花，红红绿绿挺好看。

    鄢冶嫌弃的看了一眼桌子上寒酸的饭菜，“你平时就吃这？”

    一个人的饭菜并不好做，她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吃昨天晚上剩下的菜，有时候回家晚了下碗面条随便对付。不过她懒得解释，给自己盛了碗汤慢慢的喝着。

    鄢冶也着实有点饿了，没有继续挑剔，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边吃边点头，“嗯，还不错。”并很快的让兰秋给他盛了第二碗饭。

    兰秋的手艺不是说很好，是他才来C市没多久，住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保姆还没请，这段时间吃的都是外卖，要么就是口味清淡的高端酒店。吃得他满胃满肠的油腻，好久没吃到这样不算特别清淡但绝不重口的家常菜了，他当然十分满意。

    一碗饭下肚，驱赶了饥饿感后，鄢冶吃饭的速度也慢下来，腾出功夫和兰秋搭话，“你搁这儿住了多久了。”

    “小三年了吧。”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老破小，可在寸土寸金的C市这样价格合适，交通方便，生活便利，她都是找了好就才找到的，房东看她是女孩子知道她还在还债，连押金都没有收她的。

    “没想过换个环境好点的，离公司近点的，这里连空调都没有，你怎么住得习惯。”

    兰秋吃饭很慢，是真正的细嚼慢咽，一口饭在她嘴里要嚼十几下才见她下咽，而且她一直秉持着嘴里有东西开口说话的是不礼貌行为，所以鄢冶说的话，她半天才回答一句，“住得习惯。”如果有那个条件，谁不想住得好点呢，可是她没有啊……再过两年吧，等债还完了就好了……

    鄢冶吃差不多了，就撑着脑袋看着兰秋吃。兰秋吃饭像猫一样，鼓着腮帮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嚼，跟着她缓慢地节奏，人也跟着没那么浮躁。

    “我看你还在看教师方面的书籍，是想完全小时候当老师的梦吗？”

    兰秋顿了顿，摇摇头，“不是。”她小时候什么梦想她其实已经忘了，那个时候拼命的读书，是想出人头地挣很多的钱，但肯定不是当老师。现在在看，是觉得趁还年轻多学一些多考一些，技多不压身。

    “我随便看看而已。”

    “其实我觉得你当老师挺好的，你有耐心，脾气还好。”

    兰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谢。”

    “只不过想当老师的话，光是这样学肯定不行，不然半吊子教小朋友也是误人子弟。”鄢冶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她慢慢蠕动的红唇，“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帮你去系统的学习，我有个朋友就是专门做这类培训的。你只要去学习一年半载，拿了相关的证书，我在找关系让你去学校任教。”

    兰秋澄澈的的眼光亮了亮，能进入系统学习她当然想，可鄢冶为什么要帮她，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老同学，她自认为他俩交情还没到可以让鄢冶替她托关系卖人情地步，“我没有时间，我要上班。”

    鄢冶知道她有多冥顽不灵，就没想她能立刻答应，也不逼她，只温声道，“兰秋，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年每当想起小时候自己撇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些都很后悔，我一直想补偿你，可是回头已经找不见你了。我以为这辈子都可能要生活在愧疚中了，没想到我们又在C市相遇了，这是老天爷给我赎罪的机会，所以我才想对你好的，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我相信你也是，对吧？”

    没有，那毕竟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离开那里后，她已经尽量不去想了。如果不是鄢冶突然出现，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可听鄢冶这么深情款款的回忆起过去，反观自己却拼命的不想记起，这样显得她好像有些薄情。再看面前的鄢冶，她脸色有些发红，因为窘迫。

    她站起身，“我，我去洗碗。”

    鄢冶忙客气道，“我去吧。”话虽这么说，自己却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点要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兰秋没指望这个太子爷真能动，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

    洗完碗，把灶台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又拧了拖把仔仔细细的家里拖了个遍，而鄢冶却还稳如泰山的坐在椅子上，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兰秋无法只得烧了开水，泡了杯茶端过去给他。

    “谢谢，你不泡茶，我还以为家里没水了呢。”

    兰秋面色一窘，盯着玻璃茶杯上面漂浮的茶叶不说话。

    鄢冶吹开杯子上的浮沫，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兰秋，咱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给我说的吗？”

    兰秋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和他哪怕是在小时候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更何况现在离小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年。她生活里的鸡毛蒜皮他不见得有耐心听，他世界里的股票财经她也听不懂。聊什么呢？没什么好聊的。

    就没见过这么闷的人，鄢冶忍着心中的烦躁笑道，“咱们聊聊小时候呗，你知道师杰他们吗，就小时候和我一起玩儿的那些人。”

    兰秋身子僵了一下，时隔这么多年，那些人的名字哪怕只是轻轻在她耳边划过，她都忍不住一阵战栗。

    当年如果不是有校警经过救了她，后果不堪设想，但其实哪怕她没有被剥光衣服，她被几个人捉着要撕她衣服的惨状后来还是在他们几个授意下传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在一度时间里，她总被人追着骂，甚至被人尾随，还好当时上班的地方有一个阿姨跟她一条道，平时下班总和她一道，才避免有些事情的发生。

    鄢冶见死气沉沉的兰秋谈到师杰他们总算有了点反应，便继续说道，“师杰在深圳发展，江青和印白两个在香港，我们一直都有联系。这次我说在C市遇到你了，他们都说要过来瞧瞧你。他妈的，居然不是来看我，你看你多大的面子。”

    兰秋脸色苍白，惊吓不已，“不，不要让他们过来，我不想见到他们。”

    鄢冶没想到听到师杰他们要过来，兰秋居然这么大的反应。也吓了一跳，“你……”要说兰秋身上最让他看不上的就是一身瑟缩的懦弱气，女孩子娇气柔弱些惹人怜爱，可太过胆小就很烦了。这世上无论男女，胆小懦弱都会被人鄙夷。但他看着兰秋眼圈红红，鼻翼翕动，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像兔子一样，又觉得很可怜，想到小时候师杰对她非打即骂她会害怕讨厌他们倒也情有可原，于是他疼惜的伸出手想揉揉她软软的发顶，“好的，你不想见他们。我不让他们来就是，不要吓成这样。”

    结果手还没有碰到发梢，手就被她一下打开了。

    啪的一声在这安静的空间内格外的响亮。两人都愣了愣。

    鄢冶火气直接窜了上来，“你他妈什么意思。”

    兰秋惊慌又害怕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骗鬼呢！那你和你以前的男友怎么亲热。”

    兰秋抿着嘴唇，耳朵尖连同脸颊一起烧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嗯？”他这边厢正怒不可遏的等着兰秋说话，可看着兰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整个人红得跟烧熟的螃蟹一样，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不可能但又唯一解释得通的想法，他走过去，一手支在兰秋脸侧，偏头找到她乌黑的眼睛，和她面对面两两相对，“你该不会这么大了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吧？”

    话刚问完，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兰秋的脖子都一并红了。

    这年头二十几岁还没有谈过恋爱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兰秋不是特意不想谈，她妈去世后，她一个人时常也会觉得寂寞，想着要是能有个人陪陪她，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后，一起说说辛酸，一起努力打拼规划未来，一起养育一个可爱的孩子，等老了一起去公园散散步，平淡温馨的走完这一生。可一来她并不擅长交际，到了年岁家里有给她介绍过相当的对象，聊了一段时间后，对方觉得她性格太闷就不了了之了，二来她还欠着一屁股债，私心的想着等还完债再找吧，总不能带着债务去处对象，那对方帮与不帮都很为难。

    所以一拖到现在。

    兰秋到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这件事情对鄢冶的冲击力可说是不小。他十几岁就开始开荤了，他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这样，以己度人，他以为兰秋这朵小白花可能早就蕊都变黑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等着他，这让他一下子亢奋不已，那里还记得自己刚刚有多恼怒，如果是时机不成熟，他先走就想直接扑过去，把这块洁白的糕点拆吃入腹，以免后面蒙了尘。

    他不由得放缓声音道，“没关系，没谈过就没谈过，女孩子洁身自好这是好的优良品德。”

    兰秋背抵着墙偏着脑袋，努力和鄢冶拉开距离。

    鄢冶又加了一只手把兰秋困死在他的手臂之间，不让她躲，轻声道，“先别急着躲，等我把话说完。”

    兰秋从来没和人靠这么近过，尤其这人还是她拼命想保持距离的鄢冶，一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她没说话低着头盯着脚尖。

    鄢冶脸上挂着微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小巧的鼻子，凑近她耳朵温声道，“如果你单身的话，那我可以追你吗？”

    兰秋瞬间就瞠大了眼睛，惊诧的看着他。

    鄢冶站直了身笑嘻嘻的道，“你这什么表情，用得着这么吃惊吗？”

    “我，你……”

    “怎么了，男未婚女未嫁，你单身我单身。男追女，我追你天经地义。”

    “可是我，可是你……”兰秋本来就不是很会言辞，抓耳挠腮拼命的组织语言，“为什么啊……”她想说，按照你的条件，招招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屈尊来追求她啊。她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她跟鄢冶无论是从生活还是阅历方面没有哪个地方搭。

    “兰秋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糟糕，可是我们之间就没有快乐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想着你的。你说这是为什么？”鄢冶声音不疾不徐，眼里饱含认真，配上他那把低磁的嗓子最能迷惑人，“小时候的事情过去了，咱们可以不提，可现在我又遇到了你，我发现我对你还是有感觉的，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呢？你说对吧？”

    认真讲来，没有人可以面对自己的追求者内心毫无波澜，何况鄢冶他样貌条件还如此优秀，兰秋承认在鄢冶说要追求她的时候，心里有一丝欣喜的。

    “可是……”

    鄢冶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我也没有逼你马上就答应我，你可以这段时间试着和我相处相处，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说着他耍无赖似的快速在兰秋脸上啄了一口，然后带着一脸得逞的笑意在她反应之前立刻往门边走，“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大概十点我来接你。”他挑眉对愣怔着的兰秋眨了眨眼，打开门走了。

    兰秋把杯子拿到厨房洗干净，又将床单被套拆下来换上干净的，把脏掉的放盆里揉搓干净，去阳台晾着。最后才去洗了澡，吹干了头发。

    躺在床上她已经筋疲力尽，原本应该很累的，可是就是睡不着。

    仲夏夜晚，星空明亮。远处马路上有汽车疾驰而过，带动风声呼啸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狭小安静的空间里。

    鄢冶来了，鄢冶走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