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言情小说 - 与卿欢(女帝后宫)(gb/bg)在线阅读 - 第六章 沧江望澄碧 其三

第六章 沧江望澄碧 其三

    “我去沏壶茶来,委屈公主在寒舍小憩片刻。”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呢。不必沏了,我只叨扰片刻而已。”突如其来的再会本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想用沏茶来整理思绪,现下又失了此计,一时也憋不出半句话。

    秋雨丝毫未停,绛秋居的窗半开着,窗柩早已被打湿,一股寒气迎面而来;我忙去关,头又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只好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

    “几年未见,长得比我还高了。”她用手丈量了一下我的个头,语气极为温和。

    “还俊了些。”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看到她的手和小臂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是怎么搞的?”我没顾得上男女大防,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端详,她楞了一楞,随后又抽回手退了一步。

    “都是旧事了,不值得再提。”

    “是臣逾矩了。”

    “我的传闻,想来你也听了不少,或真或假,我并不在乎;只是这有一封密函,事关国公府家族命运,希望你能转交给令尊,不知你意下如何。若你无意,我便在你眼前烧毁此函,权无此事。”

    “即是公主所托,自当领命。况国公府兴衰存亡之事,恐怕也不是它所能决定。”我抽走她手中的密函,她却像是一早知道我会这么做似的,并无讶色浮面。

    “如此,本宫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来日相见,自有一份谢礼。”她总归是端起了宫里的腔调,我却并不在意。

    “在此等候公主的捷报。”

    “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不方便久留,先告辞了。”

    “恭送公主。”我双脚还未踏进园中青泥,她便示意我不用再送;我便只好目送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这场氤氲的雨中,久久不能回神,而后娴熟的关门上锁,于雨声祈盼梦中再见后便沉沉睡去。

    次日,我在寺中上香后便赶回了府里,将信函交给了父亲。

    之后便又是几场虞家家祠密谈,至于谈了什么,我却一概不知。只有一次,大哥来我院里吃茶时说了一句,“你小子,真是个有福气的。”

    我不明就里。

    不知是否与我的祈愿有关,公主此番几经风雨,终是被立为皇太女。

    从那时开始,家中似乎一直在筹备着什么。

    再后来女帝登基,一纸诏书传来对我父亲一干人的赏赐,我似乎明白了。

    原以为是真到了穷途末路,攒钱防止被抄家,我还后悔那时说的关于决定家族命运的话。

    现在看来,自然不是。

    直到有一日,宫中最有权势的沈女官来访。那日前夜,我在熬夜写话本,所以她来时我正在睡大觉。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被拽出来整理好仪容时,沈女官已经走了。

    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正准备睡回笼觉时,我爹又冲进屋里一把把我拽起来,“自今日起不得懒散,需修身养性,参加选秀。”

    昨日出门吃酒时我就听到宫中选秀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事也能轮到我,难道我不应该直接被立后,还选什么秀。

    “这就是命。”我小声呢喃着安慰自己。每日卯时起床,酉时才能歇息,真是比做伴读还苦。

    忙碌了几旬,一直到选秀的前一日,我承认自己合不上眼。

    我抱着被子在塌上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心中猜测着不知她是否也心悦于我,与我心意相通。或许不久后,我就会得知答案。

    待到子时,我方才勉强入睡,鸡鸣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整理行装,而后睡眼惺忪地坐着马车进了宫。

    历年来,为给予各地远道而来的秀女方便,礼部便安排越偏远地区的秀女先选。秀男仍循此例。我参选那日,皆余京中子弟,又有几个相熟的,免不得应酬一番,如此更加疲惫。所幸我方才觉得要招架不住时,内监便来传我觐见。

    “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这来。”

    “是。”

    我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向前挪步,却发现女帝并不在此,只有太后独坐高台。

    “如今都长得这么水灵了,尤其这双眼睛,泉水似的清澈,和当年哀家初见你时一模一样,难得啊。”

    “太后谬赞。”

    “只是还有些稚气未脱。哀家记得你今年应当才十七,还很年轻。”太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扯了扯我的脸颊,台下倒是无人敢言,全当做没看见,太后又拉我坐着叙旧片刻,笑道,“皇儿身边又要多一个可心的了。你先回府休憩几日吧。”

    选秀前嬷嬷教的话是几乎一句没用上,我有些遗憾地回了府,坐等册封的消息。

    回府后,我连夜赶出了一篇短作,想来日后应当是再没机会写话本了,这文章权当是我的封笔之作了。

    这些年我从读话本到写话本,越来越觉得笔下生花;还在私印了些放到书肆去买,也算是小有名气。要是我爹知道我不考科举反而偷偷写些不正经的话本,绝对要动家法。

    纵然以后再也无缘于话本,写话本的经历依旧珍贵;唉,纵是再舍不得也没法子,还是想开一点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国公之子虞阮澄,毓自名门,人品贵重,德行温良,特封为正五品奉史,后日入宫。”

    送走宣旨公公后,我爹长吁一口气。

    我以为是我爹舍不得我,我哥却说,“爹不是舍不得你,只是欣慰而已。”

    “爹,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我父子缘分一场,爹早就给你置办了不少嫁妆,但宫里定了新规矩,不许带太多,你就从厢房随意挑几件喜欢的。往后你若得宠了,自然有数不尽的封赏;失宠了,也总归有饭吃,不至于饿死人。这些年让你考科举,你却自不做伴读后,整日里好吃懒做,等着啃府里的家产,非要你爹我死不瞑目吗;再者如今你进了宫,家里的爵位便只能落到你哥哥头上,也免了兄弟阋墙之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爹,您思虑的很是周到啊。”都一把年纪了,这老头还考虑的这么细致,不过确实言之有理。

    “日后你就是天子家眷了,我进宫还得给你行礼,你和本家来往自然也不太方便。如今你既还未迈进宫门,就在家中再温习几日教养嬷嬷教你的那些,若是有良心,就去你两个jiejie家看望一二,日后也难相见了。”

    “儿子懂了。”我转身没有回屋,而是冲进家祠,对着母亲的牌位交代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

    晚上用膳时,我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饭就想回屋。

    “坐下。其他人还没吃完,你倒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以后到宫里可不能再如此了。”大哥按了按我的肩膀,我又不忿的坐下了。

    “我在外边要端着,回家还不放过我。”

    “男大不中留,让他在宫里好好练练,磨一磨性子。”我爹附和着。

    “父亲,夫君,弟弟只是太年轻,经历的少,还需有过来人多提携。宫里的柔太妃是妾身的堂姐,阮澄若有不懂的,也可去太妃宫里坐坐。”

    “还是嫂嫂心疼我。”嫂嫂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作为长辈对我也是多有关怀。

    “父亲大人与夫君也为此事思虑不少,想来打点的更周全,我最多锦上添花而已。”

    “当真是沉不住气,读不得书的。在宫中,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你不小心谨慎些,无法立足,只怕虞家这么多年对你的用心栽培要白费。”

    “儿子知道了。”我只得端正坐下,父亲果真唠叨了许久。

    次日又去两个jiejie家坐了片刻,jiejie们也说了些务必小心谨慎侍奉的话,我便又当听训而已;临走前又不得寒暄一二。

    ……

    宫中派的马车来时,我又看了看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两眼。两只石狮子俱是怒目圆睁,似是在警示着什么,越看越像在与我对视。

    纵然生来富贵,终究不能只顾自己快活。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华阳宫凝欢殿,恰是柔太妃此前所居之地。华阳宫侧殿绮春阁住的是钟子睿,封了从五品昭训,与我倒是旧相识。

    钟昭训之父如今已是两朝的御史大夫,听闻女帝登基亦是有其在后推波助澜,功不可没。钟子睿自幼好学,前年考中进士时也是大宴宾客,他历来热衷于参加京内各类文雅诗会,交友亦是不查来历,只看学问,接人待物不在话下,长得也还算清秀,京中有不少女子倾慕于他,媒婆都快把钟府的门槛踏破了,他也迟迟未娶;曾有人猜测他是在等中了举人后好事成双,一同cao办了,谁知如今却在宫中相见,还同我居于一宫,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给虞奉史请安。”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我又比你小,还是不必客气了。”

    “宫中规矩多,奉史位份比我高,臣侍自然应当请安;臣侍愚钝,日后若有需要请教的地方,还望奉史不要嫌弃。”

    “你是考中了进士的人,哪里称得上愚钝。”

    正客套着,慈宁宫传旨让各宫先去拜见。帝还未立后,执掌六宫之权仍握太后之手,自然不能怠慢,我便与钟子睿一同去了慈宁宫。

    另外四人中,我只在幼时见过薛靖荣一面,对名字有一点印象,其余都忘了。薛家在西北权势不小,昔日“天子之外,唯有薛氏”一路从西北传入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听说这薛靖荣跟着他父兄于沙场上百步穿杨,战功累累。先帝好战,欲封其为云麾将军,嘉奖其在战场的勇猛精进,按理说新帝应当遵先皇之命,谁知却将其遣回京城,后又一番折腾进了宫。

    薛靖荣在西北驻扎多年,风吹日晒,却生的高大精壮,又有老天爷追着喂饭,纵然皮肤黢黑粗糙些,亦难掩其丰神俊朗之貌。当然我固然承认他长得还不错,却始终觉得他还是略逊我一筹。

    太后近日身子不大好,随意说了几句就放我们回宫了。

    宫中上下本就是提前打点好的,只是各宫还得给主子们挑衣物,根据主子的喜好再三布置,回宫后我和钟子睿便各忙各的去了。

    近来总是没个闲着的时候,好不容易得歇片刻,承明殿的女官便来传话让我过去用膳。

    太监侍女们拽着我梳洗一番,坐着一台小轿到了承明殿。

    幼时先帝传召父亲入宫说话时,我曾跟着来过前殿,庄严肃穆,布置简单,却从未见过后殿是何模样。

    今日一见,帝王寝殿果真与众不同,既宽敞又雅致,笼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感觉都要把侍奉的宫人腌入味了。

    “臣侍给皇上请安。”

    “坐吧。”

    “竟然有松鼠鳜鱼!”我有些饿了,全然忘记了家人的叮嘱,恍若又回到了在昭阳殿蹭饭的日子。

    “嗯,吃吧。”

    我自小喜食酸甜口的食物,例如松鼠鳜鱼、糖醋排骨一类,只是之前吃过太多,以至于口腻很长时间不吃,现下倒是又想起来了。

    宫人们自觉屏退到屏风一侧,我顿时觉得独处一室怪怪的。

    “怎么了,不是喜欢吃么?”

    “头一回和皇上单独用膳,臣侍有些不习惯。”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呢。”她这么说着,托着腮与我对视。

    “嗯。”我点头,想了想觉得我们也算夫妻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又开始专心于吃。

    “民间有个叫鱼不识的文人,你认不认得?”鱼不识,可不就是我本人吗,我心乱如麻,又夹了几筷子米饭入口,随即决定不承认而是乱诌一番糊弄过去。

    “没听说过。”

    “朕看过他写的话本,不同于往常的才子佳人故事,别有一番风味。但其中有不少言辞yin秽不堪,难怪有人说不入流。朕想着,不如下令查出此人的家世背景,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奇文,如何?”

    “陛下,他既用的是笔名,想来也不方便告知身份,您冒然查访,怕是会吓到他。”

    “是吗。”陛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倒也再没说什么。

    我猜测她多是不会再追查此事,心中暗松一口气。

    “朕看过他那本《风流小姐俏公子》,有趣是有趣,就是结尾不太好。依朕看,凭秦姑娘的性子,根本不会甘于只守白相公而撇下后院的其他佳人。鱼不识的话本子之所以名声在外,不就是因为他的话本往往需要看客自己猜想;偏偏只有这本从相识写到了白头,倒是奇怪。”

    “白慕卿长相俊美,才华横溢,真心爱慕着秦菀,他们在一起是天作之合。况且追求秦姑娘的人虽多,但全天下只有白慕卿最懂秦菀,只有有白慕卿在,秦菀就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孤独,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其他男人的陪伴。”

    “你不是说你没听过鱼不识吗?”

    “嗯……臣侍确实看过他这本,只是真的记不住作者名字。”一口枣泥酥差点噎在我的喉咙里,这个话本向来有争议,我也让书肆替我解释过不少次。

    吃完糕点后又饮了些茶水,皇上便开始卸钗环、换寝衣;来之前我就想过今晚约莫是要侍寝的,只是方才险些被揭发的紧张感早已掩埋了羞涩,如今才反应过来。

    我与她十指相扣,此生第一次如此亲密,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谁知刚走到床边,她就松了手,用力把我推到了床上。虽说我是男子,长得也不矮,可她日日强身健体,射箭打马球样样精通,还在京外历练了两年,我的力气自然比不过,又不敢违背她,跌在床上也难免吃痛。

    她在床边坐下,左手举着烛台,右手先是拽着我的衣领,又抬起我的下巴,柳叶眉微微皱起,却依旧那么美。我紧张的脸红,还未想好怎么伺候就寝合适,又被摁着趴下不敢动。

    烛光摇曳,方远又逼近,寝衣本就单薄,猝不及防的疼痛落在身上时便愈发明了。从前做伴读时,我替四皇子挨过不少手板,自然猜得出是戒尺。

    “虞阮澄,在朕面前,你也敢撒谎。”

    她又撂下戒尺,用手在我臀上扇打,留下一道又一道指印;我心中有些委屈,疼倒是一方面,只是谁家夫郎在温情的新婚之夜被娘子打。

    “怎么不说话,是不打算承认了?”

    “陛下,臣侍错了,再不敢了。”我嗫嚅着求饶。

    “你究竟是不是鱼不识?”

    “是。”我就猜方才没那么简单,事到如今,自然也不好再隐瞒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承认。”又是一巴掌落下,打的我生疼。为了救我的屁股于水火,我赶忙认错:

    “臣侍怕伤了皇家体面,故而不敢承认;但欺瞒陛下实属不该,甘愿领罪受罚。”

    “朕罚你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