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言情小说 - 先帝崩殂后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囊取物!要我说,读什么书,好男儿要在疆场上取功业,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将军!”

“呸呸呸,你去当兵了,让你娘一个人做绣活?王大娘最近眼睛可不好呢……”

小孩儿们叽叽喳喳闹作一团,卫瑾却是从他们只言片语里听出几分涩然,忽而外面门一开,一个七八岁,满脸泥印子的小孩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满堂喧闹的小孩都安静了片刻,待卫瑾问起,便悄悄告诉他道——

“……他叫李螺儿,是潞洲来的,战乱的时候,全家都被杀光了,只有他爹带着他逃了出来。我娘说,本来是有家染坊收留了他们父子,原是能好好过的……可轮到先帝去南边打仗,他爹咽不下那口气,便跟着参军去了。”

卫瑾:“那他父亲后来是战死的?”

“不不不,说是连匈奴的面都没见到,就病死在路上了。”

卫瑾哑然。

莫看季沧亭成日里好似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旦坐上主将位便是天底下最苛刻的统帅,且她出身崤关,一旦军队开拔,往往便是百里疾行,连最夯实的庄稼汉也难以忍受这样的行军强度。

对已经知事的孩子而言,越武帝既是为他们全家报仇的恩人,也是夺走了唯一亲人的仇人。

转思几度,学堂里的孩子已三三两两地散去,不一会儿,私塾外传来向婉婉和一对夫妇的对话声。

“是我这侄儿不懂事,他爹死在南征路上,没人管教,脾气向来倔的很,再怎么教也就这个样子。要不……女先生行个好,这学我家螺儿就不上了,折合成钱粮,等他长大之后给他买个一亩三分地,还是回老家种田去……”

向婉婉罕有地严肃起来:“军中遗孤,朝廷素有资助,即便先帝已去,此制却是保留下来。往年巧立名目夺占遗孤钱粮者,按律均判以重刑,王家娘子,好生思量。”

一句话吓退心怀鬼祟的亲戚后,向婉婉叹了一声,本想再开解开解李螺儿,待提裙入了学堂,却只见卫瑾坐在那孩子对面,像是已深谈了许久。

“……所以因为你父亲是因南征而死的,你便觉得参军不是一件好事?”

李螺儿狠狠抹了一把发红的鼻尖,道:“……我跟婶母回过潞洲乡下,乡里的男人都想当兵,地里不是阿翁阿婆,就是带着娃儿的阿母,地已经没人种了。算了,看你是个富贵人家的,又要说先帝乃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我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卫瑾心里忽然一片明朗,“先帝固然盖世武功,可一力吹捧,便是过犹不及。毕竟百般赞誉,不能当饭吃,人要活下去,便要吃饭,要老老实实耕织生产,如果家国在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仍然奉行穷兵黩武之政,那积贫积弱也近在眼前了。”

卫瑾说完这席话,忽闻身后一声轻咳,连忙回头,见向婉婉看着他笑,立时心头好似被暖阳熨烫了一下似的,起身结结巴巴道:“向jiejie,你……你聊完了?”

“没想到小穆先生竟已有这番见解了,老师若听见,必是欣慰不已。”

向婉婉说罢,坐下来对着一脸茫然的李螺儿温声道:“你可知晓,适才你婶母说,想把你往后一年在私塾里的补贴换成钱粮,回乡下种地去。”

李螺儿咬牙道:“……我知道这座学塾名气大,是因为向先生下了无数心血,那蒋学督想夺这学塾才来找麻烦。我这次闯了祸,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先生!”

“你跑出城去,原是为了这个?”向婉婉叹了口气,拿出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李螺儿的脸,“你家先生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父亲也是三品大员,师从的是成国公府,区区一个学督,至多仗着太尉府那位颁行的政令耍耍威风,要治他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卫瑾磕磕巴巴道:“礼部管民间教化的侍郎是、是东宫的旧部,其……其实实我倒是可以……”

“近来京中风云莫测,殿……小穆先生的安危为上,这点小事,无需劳烦。”向婉婉道。

——你自幼便生于长辈庇护之下,是以素来看轻权位……不过也无妨,终有一日,你会发现,当皇族之人没有权力在手时,性命便比草芥更轻贱。

成钰那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卫瑾本是抛在脑后的,此时却不由得回想起来,轻言一句,越品越是苦涩,越品,越是……不甘心。

向婉婉自是未发觉卫瑾的沉思,对李螺儿循循善诱道。

“你自幼颠沛流离,难得知世故而不世故,在学塾中求学,不因亡父迁怒先帝,是为忠;不愿因强权而有愧亡父,是为孝;不愿牵累他人,是为义。读书,是为了让你知晓你仍有这样难得的品性,为了让你今后的命途中,能有多一份机……你向来善于自省,不必现在就回答,回去思虑再三,明日给我答复吧。”

李螺儿眼眶微红,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向她行了个弟子礼。

“学生回去后,会好好想想的。”

向婉婉目送李螺儿离开,回头见卫瑾若有所思,便道:“殿下今日有所心得?”

“我……”卫瑾心里装着事儿,垂眸看着地板,倒也不是很结巴了,道,“我来时,总在想老师想让我参悟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民生疾苦,那我的确是看到了。石太尉固然在内政上是一把好手,能在帝位空悬之下让大越运转如常,就此点而言,我便远远不及。”

向婉婉略略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一般。

“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可来了炀陵之后,却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石太尉之所以镇伏四方,让南北军镇不敢妄动,靠的乃是大肆宣扬先帝的声名功业,将其本人塑造得宛如先帝托孤之忠臣。而先帝之旧部,碍于大义,碍于天下万民之非议,便决计不敢妄动。”卫瑾沉声道。

能说出这番见解,向婉婉心中暗自赞叹,道:“所以究其根本,石太尉实则是利用了先帝的声名,为的便是制衡四方,巩固自己的权位……如此一想,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齿冷。”

卫瑾道:“先帝的声名就是他最坚固的战甲,所以你看,连这小小的学堂,都会有学督来抽检垂髫幼童对先帝的忠诚……长此以往,如李螺儿所言,人人欲学先帝,想在战场上取功名,那还有何人耕作?”

与他的父亲那种总是笼着一层忧色的神情相比,许是因为眉眼多似母亲的缘故,这孩子谈起家国大事,眸光清亮,像是盛着一轮朝阳一样。

向婉婉微微晃神,道:“殿下已有救国之腹案?”

“我……”卫瑾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未敢说出口,朝着向婉婉深深一揖,道,“向jiejie,我想去市井走走。”

“毕竟是在民间,万事小心为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