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而且，与其说是毒，不若说是一种蛊，”黛月回想起方才探得的卖相，皱起眉来，“有东西在体内，攀附于丹田之上，随灵力往来而搏动，但究竟受什么影响会彻底发作，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来观察。”

    “魔欲花、瘾蝶香、重阳草、蚀骨木、缚鬼藤这五者相辅相成，大抵是不会错的，还有一些药性暂且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药，非要拿到丹药本身才行，”黛月看向上首的宗主，“单此五种，为黄品一阶至九阶的药物，单一来用，或催情、或壮阳、或致幻、或成瘾、或深入神魂，组合起来……倒是想常人所不敢想，做成了一剂侵入神魂的春毒，”

    “身体上的瘾尚能戒断，就怕心瘾难捱……此药于我合欢宗弟子来说，恐有道基崩毁之难。”黛月的话音落下，整个界天门中一片寂静。

    合欢宗一百零八道，虽说不上以欲制欲，却也要经受情色二字的诱惑：身处其中，神明其外，不放纵，不逾矩，知进退，明得失，收放有度，心无波澜方才算得上是心境小成。

    便是如今的蓝眠，也不过初初踏入此境，尚且做不到心境圆融，常有随外界事物而心生波澜、

    先前半躺在美人榻上的妙龄女子足尖轻点，翩然落至蓝眠身侧，细指搭与蓝眠腕上凝神片刻：“药理我不如黛月，但这蛊倒像是我情蛊一道的本命——yin心蛊。”

    此间众人齐齐变色。

    yin心蛊之所以成为情蛊道的本命蛊，也是因为此蛊暗合大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道法如一，出混沌，此为一；

    后圣王盘古开天辟地，始奠乾坤，此为二；

    再后则是天地交泰，世间除阴阳二气之外，有阴阳相合之气，此为三；

    阴阳寡合，或多阴少阳，或多阳少阴，自此衍化万物；

    是以万物体内皆有阴阳二气，世间万物更要讲究阴阳相济之理。

    乾阳坤阴，天地交泰，始得繁衍而化万物，是以孤阴不长、孤阳不生。

    而yin心蛊，一月中大半时间处于昏睡状态，而一旦清醒，则需要进食，它所需的食物，乃是人世间至真至纯的阴阳二气。

    ……人体内的阴阳二气就那么多，少有阴阳兼济的体质，而此蛊为了活命，除了吸食阴阳二气之外，还会分泌媚毒，蛊惑宿主去获得更多的阴阳之气，稍有不慎，则受蛊毒驱使，陷于欲海情天之中，若不及时醒悟，则蛊虫噬主，彻底沦为邪魔道，一生一世沉沦于性爱之中，再无清醒之日。

    便是修行情蛊道的人都要受此等凶险，更何况是非此道中人？

    “这恐怕不是我情蛊道中人所为，但也绝脱不得关系去，这蛊虫身上有我情蛊道的影子，但却要更邪异，也更霸道，至少我yin心蛊只催动性欲，不沾附神魂……听闻天魔道首席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放纵——这怕是能坚持到如今尚且理智清明的原因，毕竟有些东西一旦沾上，那就是知髓识味，”妙龄女子喟然一叹，“就像黛月师叔所说那般——身上的瘾能断，心上的瘾怕是熬不过。”

    蓝眠呼吸一窒，这两位是合欢宗里于丹药、毒蛊二道上走的最远的两位大家，便是仙道丹鼎宗、正魔道毒蛊教中的门人也时有往来，颇受人敬仰。

    但是如若她们二人都对这药无从下手，怕就真的是……

    “所以，此药确实有毁我合欢宗弟子道基的能力，”上首的宗主震了震手里的桃木杖，显得黑胖的面容也正色起来，“我正魔道道途不比仙门，一路修行凶险坎坷，一着不慎便是半步深渊——从前对叛门弟子视若不见，无非也是怜惜修行不易，留其一线生机……”

    “但与宗门存亡相比，孰轻孰重，你们心底可都有数？”宗主环视一周众人，“即日起，以戒律堂、外务司、执事殿、因果台为首，彻查历年叛门弟子，是生是死、居于何地、因何叛门都要一一清点，以罪大恶极者首当其冲，清洗门户。”

    “若事出有因，将其移交因果台，彻查此中缘由，因果两清且无罪孽在身者，允其归去。”

    一时间，界天门内众人齐齐应是。

    最后，宗主的目光又落在了蓝眠身上：“凡此种种，皆因你而起，当记首功——黛月、繁星，天魔道首席身上的毒，你们可有解法？”

    黛月叹息一声：“此毒相辅相成，环环相扣，想要完全解去怕不是一时能够做到的——况且，毒性已经侵入神魂，只怕研究出来，他也等不得这么长时间了……”

    妙龄女子也摇了摇头：“yin心蛊虽是我道本命蛊虫，但天魔道首席身上的却又是经过了不知几遭变种，还是要寻到蛊母才行，使用药物压制倒也可以，但是治标不治本，yin心蛊越是压制，反弹的也就厉害……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宗主缓缓颔首，转向蓝眠：“你也听到了，你身上的蛊毒暂时无解——但本宗有一神器，名幻世镜，倘若你愿意，本座便提前为你开一次神器。”

    浮世三千，幻世取其三，自成因果轮回，不在三界之内、独立于域外之境，每千年一开。

    进入者唯有神魂修为，无rou胎之身，于彼世或借尸还魂、或重新投胎、或以神魂之身存于世间，是以幻世镜也有就地转世之称，与真正的转世相比，大抵也就只有记忆能够保存，随后等待下一个千年轮回，再从幻世镜中出来。

    幻世镜出来的人，有人青丝换白发，寿命无多，亦有人魂归原体后闭门不出，再出现时已是半步天仙，但有更多的人沉沦其中，不愿从幻世镜中出来。

    是以幻世镜轻易不开，一旦开启，多半是宗门长老时日无多或是如蓝眠这般，为宗门有所贡献的弟子因为种种原因，需要续命……但更多的，是等不到幻世镜千年一开。

    算下来，这也算是蓝眠的幸运，离幻世镜下一次开放的时间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但宗主问这话的意思，无疑是愿意损耗修为，提前为他开启幻世镜——提前一年开，意味着宗主要为之损耗百年的修为。

    这是宗门对他的照拂，同时，也是在对他身上药物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对他的保护。

    既是从来不曾体会过床笫之欢，此间极乐，yin心蛊带来的影响自然有限，待到进入幻世镜中，神魂离体，yin心蛊带来的影响自然也就逐渐淡化了。

    练气者延寿百年，筑基者五百，金丹者以千计，元婴者以万计。

    而以蓝眠元婴期的修为，便是神魂离体，只要身体保存完好，待到下一个千年轮回，自幻世镜中出来，这缠绵悱恻之毒也该研究出个名堂了。

    虽说耽误了千年修行，但蓝眠的骨龄，至今也不过二百有余，此般天赋，不说是一千年，便是两千年也等得——是以当下，幻世镜便成了蓝眠解毒、救命的唯一途径。

    蓝眠抿了抿唇，他所修行乃是天魔道，此道最重因果，心境破绽乃是最为致命，是以如若因为身上蛊毒而坏人清白……倒也是坏无可坏，他乃是九阴之体，体内阳气稀少，可身躯偏偏是个男人，情欲纾解靠的是前面，女子怕是碰不得，阴极之下容易反噬。

    男子却也不行，他乃九阴之体，阳气入侵之下，体内阴阳失调，极易走火入魔——更何况，他也过不得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男女皆不可，这才是他于合欢宗中修行两百多年，却始终清心寡欲，孤身一人的缘故。

    如今，反倒成了一道护命符。

    蓝眠于榻上翻身叩拜：“弟子多谢宗主援手之恩！”

    宗主捻须一笑：“我合欢宗上下一体，自当勠力同心，相互守望——皮若不存，毛将焉附？”

    一旁红衣女子叹了口气：“当年，我收你做关门弟子，天魔、坤定、渡情三道，你却偏偏选了最最凶险的一条，那时候，为师便知你生性要强，不愿与人示弱。”

    “只是幻世镜不比他处，其间种种皆为天外之域，为师也帮不得你许多，”红尘境主的手搭在蓝眠肩上，火红蔻丹与白皙如玉的肤色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求你于幻世镜中小心行事——师父和你师兄师姐们，在这里等你。”

    蓝眠按住女子的手：“师父放心，徒儿一定能好生回来——不过千年而已。”

    蓝眠乃是七岁时被红尘境主捡回来的，后来被师父与师兄师姐们轮流带大，两百余年过去，其中情谊又怎能一般？

    “好了，拂衣，你也莫要过于不舍，”宗主于上座起身，踏空而来，随着他的步伐，一轮明月于他背后逐渐亮起，“我合欢宗在外的名声一向不好，但我们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儿行千里母担忧，但该放手的时候，也要让孩子自己出去闯一闯。”

    红尘境主勉强一笑：“拂衣已经失去一个弟子了……若是远行，定要为他备好丹药法器，种种灵石，但幻世镜中……我这个做师父的却……”

    “雏鹰离巢，自当经历风雨，”蓝眠轻声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你倒是还不如你这徒弟看的透彻，”宗主于人前站住，一轮明月悄然化为水镜，无声无息的映照着对面的所有人，“去罢！”

    蓝眠对着拂衣叩首：“此去经年，师父一定要保重。”

    拂衣勉强一笑：“去罢。”

    只见蓝眠起身，略带踉跄的走到幻世镜前，探手碰去。

    下一瞬，整个人无力倒下，被拂衣接入怀中，神魂已是进了幻世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