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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这几天在忙装修的事，忙得也差不多了，看了看最后的工程，基本也快结束了，剩下的事就开开窗户，透透风，经常来就行。他给杨戬发微信，说快完事了，拍了一圈照片，好显得他眼光独到。瞧瞧这，请来的工程设计干的活儿多好，那个大浴室又私密又敞亮，智能遥控，帘子卷一卷，还能看见媳妇儿对着镜子护肤洗澡，崇老板要的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惊喜，好惬意哟。 崇应彪给杨戬又发了一句，那个什么，记得买点被子、四件套什么的呗。要是实在不知道买什么样式的，就挑个吉祥如意的颜色呗，然后花纹都是龙凤纹的，暗戳戳的示意上了，那点小心思全在床上用品里藏着呢。 崇老板就等着杨戬说我听懂了，左等右等，就不见杨戬回复。 崇应彪期待着杨戬跟他说，好呀好呀，然后把人从朝歌接过来，抱着小马桶、对碗、脚盆的陪嫁三件套，跟他进门，小马桶里头装着花生香烟金币巧克力，杨戬笑嘻嘻，问他酒席去哪儿吃？ 崇应彪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我去，美呆了，口水要掉出来了。 崇应彪那个激动啊，期待到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含热泪的，他俩走到今天不容易啊，就等杨戬一点头了，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崇应彪上午十点发的微信，过了两个小时，还没等到杨戬的回复。崇应彪心里那个急，那个刺挠，坐立不安的，跟人开会，偷偷在会议桌底下拿着手机，一分钟掏一次，看看，怎么还没来新消息呢，再把手机放回去，过一会，又拿出来，怎么还没回呢。 崇应彪不知道，杨戬最近在忙，忙着教育闺女怎么跟人打架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元诵又感冒了，扁桃体发炎，发烧。杨戬去陪儿子打点滴，元诵就戴着口罩，蔫蔫地趴在mama怀里，小病猫一只。杨书仁最近也在幼儿园出了事，因为他嘴巴上有一道疤，小组活动课都没人跟他一起玩，慢慢慢慢就变得自卑了，回家吃晚饭，吃着吃着就哭了。 杨戬问他，怎么了，小养子不说话，捏着筷子吃黑椒鸡块，杨戬递给他番茄酱，借机会问他，怎么了？怎么不开心。 杨书仁嘴巴就瘪了，两条亮晶晶的小溪就流下来了，被杨戬抱住哄了两下，顿时忍不住开闸大哭，mama，我是不是很丑，是不是因为我丑，所以我才不是你亲生的？ 杨戬愣住，眨眨眼睛，抱了抱小儿子，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有人说你什么话了？ 杨书仁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但是小孩子就是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世界和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能很清楚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区分，一点点细微末节的区别都能够感觉到出来。 杨戬点头，说了声，哦，知道了。 这几个小孩的性格都不一样。元诵爱撒娇，爱耍小聪明，考了100分，一进家门要杨戬亲亲才肯撒手。双胞胎俩姐妹大大咧咧，全凭一腔热血做事三分钟热度。小养子善于观察，不爱说话，喜欢躲在角落里抱着养小仓鼠的笼子，一个人自言自语，或者对着故事本给小仓鼠讲故事。 杨戬对杨书仁说，摸了摸小儿子一头棕色的卷发，注视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说道：“不是有人说你就好，但是如果是的话，也没关系的。” 杨戬说：“mama现在教你哦，你听好。” 杨书仁歪着个头，等训话。 杨戬趴在小儿子耳边嘀嘀咕咕，然后，明白了吗？ 杨书仁点头，听懂了！ 杨戬对他张开手，那和mama抱一个，不哭。 杨书仁趴在杨戬怀里，头枕着mama的肩膀，抱了一会，不哭了，说thanu?mommy，又跑回房间去了。 杨戬看他小儿子跑掉的速度，想来应该没事了？ 次日杨书仁从幼儿园回来了，跟杨戬炫耀来着。mama我记住你说的话了。 杨戬一边开车，倒挂挡、掉头，去接殷仪杨仪，一边回他，你是怎么说的？ 杨书仁说，别人说我看起来不像中国人，和你不像亲生的，我就说，你看错了吧，你是不是眼里有虾？杨书仁笑眯眯，看起来很高兴。 杨戬也笑了，这招很管用是不是？ 小儿子点头，嗯！ 杨戬说，那就好，以后mama再教你，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没在怕的。 小儿子开心起来了，回答道，好！ 杨戬又笑了笑，去接双胞胎放学。殷仪杨仪一上车，就开始说她俩今天的“丰功伟绩”，整个车里开始叽叽喳喳，热闹得不得了。 杨戬心里就在想，这事儿要是放在她俩身上就不一样了。这姐妹俩心里不藏事，有事直接一拳头打过去再说，你敢说我不是我妈亲生的，老娘给你头打歪。 现在这对姐妹不缺武打师父了，杨戬忙起来没空直接往警局里一扔，不愁没有姨姨和叔叔帮忙，更创造了两个女娃娃四岁就抓警车方向盘的纪录。 杨戬跟殷郊的聊天记录背景是两个女儿坐在警用摩托车开摩托的照片，握着油门，墨镜一戴，谁也不爱。 两辆车、两个女儿，平行对齐，就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殷郊说这哪里像两个女警察，这像两个女流氓，随我。 杨戬听了殷郊这个形容，又看了看照片，挖他一眼，放屁，这哪里不像女警察了？胡说八道，没眼光的家伙真的很没有眼光。 杨戬收到崇应彪的微信，也是到晚上才有空回复他，彪哥，我最近有点忙，不过再过几周等孩子们放寒假了，我带他们一起来北崇玩，你看看去哪里？ 崇应彪等了一整天，就等这一句话了，来精神了，抖擞起来捏着手机对准麦克风，哦！好。来，都来，四个都来，全都带过来。 杨戬回他一个好字，又没动静了。 崇应彪却从那一个简单的汉字里看出无数层含义，甚至还有画像，有杨戬在笑的，有杨戬没笑的，有杨戬红着一张脸偷偷看他笑着不说话的，只有中国的姑娘才会这样做，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像年画里托生的神仙，怎么看都独一无二，哪个国家都找不到。 这一个字就把崇应彪的心看得老乱了。那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好父亲崇侯虎催他回家去，因为他哥哥崇应鸾也要结婚了。 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 崇应彪一辈子最恨那个贱人，小时候被哥哥欺负，但母亲软弱，不愿化解兄弟矛盾，老是说忍忍就过去了，不好给你爹爹添麻烦的。 崇应彪没人相帮，只能独自一个人躲在角落写日记。高中毕业后，他和他哥各奔东西，崇应彪收到了一纸红书，进入轮机专业，而他哥只是白纸落榜，两人出现了重大拐点。这么多年来他俩从来没有联络。如今算来，已经二十年了，他和他哥再度相见，竟然是他俩都要准备结婚了，这是怎么个缘故？ 崇应彪有些恼了，又有些说不上来，憋屈，他和杨戬的事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水到渠成的事，谁要跟那个贱人撞在一个年龄结婚？别是他老爹胡说的，他娘传错了吧。 崇应彪心动生疑，随即开车动身回自己的老家。一进门，门口两双新鞋，一双黑皮鞋，一双闪闪亮的Jimmy?Choo。 崇应彪呵呵一声冷笑。 家里什么的陈设都还在，他爹喜欢的茶壶整整齐齐的，一副题写着“中流砥柱”的猛虎下山画像仍然还挂在客厅的中央。 崇应鸾带着他女朋友，看他弟，抬了下巴，拽得很，回来了？ 崇应彪看着他，看一眼，真是恨得牙痒，就浑身不爽。只是因为惦记着他哥带着嫂子第一次上门，少不得坐在沙发角落里闷头喝茶，才忍住没发脾气。 可偏生他哥拉着他女朋友在旁边勾勾搭搭，朝他爹妈拜了礼，坐在饭桌上一个劲儿给女朋友夹菜，还问了崇应彪，你媳妇儿呢？又跟自己的女朋友说，我这弟弟，向来好胜心强，从小到大什么都要高人一等，高考想赢了我，家业也想赢了我，如今就剩下最后一件结婚的事了，要是弟弟暂时还没有娶媳妇儿的需求，那就让让我呗？先让我带着嫂子和爸爸mama说一声，恭喜。 崇应彪一开始没理他，闷头吃饭，把他哥当饺子里的韭菜猪rou馅儿咵叽咵叽吃了，可是忍到后面，实在忍不下去了，连吃也骗不了自己了，当的一声把筷子一摔。 崇侯虎在旁边呷茶，一看小儿子翻了脸，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问道：“你想干什么？嗯？想造反吗？？” 崇应彪不作声，一扭头，寻思，这不直接走了得了？他为什么非得受这鸟气，这饭还用得着吃吗？气也气饱了。 母亲劝他坐下，倒了杯和父亲一样的热茶，递给他。崇应彪也不曾接过，怪有意思的，凭什么这事儿喝个茶就能抹过去了？要是随意含糊一辈子，那人的一辈子也就这么含糊过去了。凭什么？ 崇应彪打翻了他娘递来的茶，当着他爹和他哥的面泼了一桌子。崇侯虎怒到脸皮紫涨，指着崇应彪的鼻子骂，野牛犊子，我没你这个儿子，以后一个人在外面狗混，不必找到家里来。他母亲连忙在中间打圆场，哎呀，不必生气的，气坏了不值当的，和儿子生什么气呀，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崇应彪吱声了，妈，你也别算了，奥，以后我和这个老东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奥。等到这个老东西抽烟抽死了，喝酒喝死了，肝啊肺啊的都剌剌掉了，也别给我打电话，跟我什么事都没有了，记住了哦。你们就等着我哥给你们生孙子孙女吧，我先走了。 把话撂下，崇应彪哪管他爹在背后大骂什么粗话，跟崇侯虎梗梗儿上了，在家里拿了他小时候的东西，书啊画啊的，日记，还有他爷爷留在家里的一张虎贲弓，用木头和兽骨做的，包裹着一层油亮的硬质木壳，弓长一米五，弓弝拉到满弦最宽能有半米，木色润如羊血，端的是威风凛凛。 这是崇家单代内传的传家宝，据说是因为崇家先祖生活在山岭中，以狩猎为生，当年遇到虎患，崇家先祖合力做了一把能射杀虎头的大弓，称为虎贲弓。 由于女性身体力量实在无法拉开这样的大弓，所以崇家传弓，只传男不传女。中国武艺一十八般，奉弓箭第一，乃源自上古时期的后羿射日神话对弓镞的崇拜。 而崇应彪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带走属于他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把弓。 崇侯虎不是很在乎崇应彪，但是崇应彪的爷爷却非常疼爱这个小孙子。当年他爷爷还在北崇的虎头站当铁道工，后来经历日军侵占，北崇陷落，崇应彪爷爷就在铁道局偷偷给一帮游击队传消息，偷盘尼西林。后来和老婆有了孩子以后，为了躲风声逃到了山西附近，悄悄关上院子和老婆生孩子。等孩子懂事以后，又回北崇去做了铁道工，因此和老婆儿子聚少离多。 崇应彪记得爷爷当年去世的时候，他和崇应鸾两个人年纪都很小。崇应鸾红着眼睛，站在角落里，不敢看，但是崇应彪就站在爷爷身边，爷爷说，你要好好的。 崇应鸾还惦记着崇应彪带走的那把弓，说，爸，明明是我先结的婚，为什么让弟弟先拿走。 崇侯虎一挥手，让他滚，今天崇应彪是来给他上眼药的，好好好，拿了东西赶紧滚，以后再也别来！他老子的钱，崇应彪以后再也别想拿走一分一毫。 崇应彪哪管得了其他，头也不回，拿了东西就走。开车，点火，往新家的方向奔，一点犹豫的功夫都不带有。 杨戬给他在北崇买了房子，现在装修也装好了，家具也买好了，就等杨戬了，他崇应彪厉害着呢，腰杆子硬着呢，家底子厚着呢，切，他才不稀罕把杨戬带回家给老东西看，他和杨戬要过好日子去了，他要惩罚那个老东西和那个贱人，让他们看不到自己将来和心爱的媳妇儿子孙满堂。他还抢到了崇家唯一的家传宝贝，他就是崇家最喜爱的儿子，他要把崇家最好的东西送给杨戬，让他哥那个贱人去继承冷冰冰的财产吧。 崇应彪明白了，原来崇家对他这么好，他都明白了。 崇应彪开车回家，没成想，杨戬也在，在那里撅着屁股检查装修工作呢，看了看厨房，衣柜，应该是挺满意的。 崇应彪欲言又止，我，我，那个。 杨戬一回头，看他来了，过来捏了捏崇应彪的嘴，怎么了彪哥，这嘴巴都能挂油瓶了哦。 崇应彪不说话，抱住杨戬，这个方向，钻一钻，还是另一个方向好，换一个，再钻一钻，好软哦，下巴颏抵在他的肩膀窝里，说杨戬是他的盘龙柱来的。 杨戬斥他，拍拍崇应彪的手，越来越胡闹了，快下来，殷仪杨仪才这么抱他呢，崇应彪怎么这么大一个人了，比元诵还爱撒娇了呢。 杨戬不知道崇应彪现在无家可归了，无依无靠了，给崇应彪看他大衣里面穿的新衣服，从衣领到脖子后面系上一根红色的系带，两根赤红色的丝带就这么飘啊飘啊，忽悠着崇应彪的心。 “彪哥，要不要拉一下？”杨戬撩起头发，给崇应彪展示。 只要崇应彪伸手拉一下，一个伟大的时代就在这里落幕了。 杨戬突然尖叫捂住，双手抱住胸：“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 崇应彪说我没听见，崇应彪眼睛里只有那根红色的带子，像北崇的高粱酒一样在崇应彪湿润的眼睛里烧，眼底是一片火浪。 以后他只有他媳妇这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