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海棠 - 经典小说 - 解玉红花(小妈文学)在线阅读 - 薜荔

薜荔

    

薜荔



    唐mama果然没在燕老夫人面前说连枝什么好话,但她本就不是个爱说人长短的,告起黑状来也不够添油加醋。加之,后脚燕藏月也跟过来,一番富有引导性的安慰,成功令燕老夫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心疼儿子这方面上。

    “果真?竟真有这般严重?”燕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握着孙子的手。

    燕藏月表情也稍显凝重。花柳病本就难治,更何况大老爷病情这般凶险,还不肯配合治疗,只可说是雪上加霜。

    大老爷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开始目视幻觉,兼有幻听。他问过郎中,此情况已属病入膏肓,恐怕难救。

    但他不能跟燕老夫人实话实说,只道:“大夫已换了一副方子,姑且吃了再看。”

    燕老夫人却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她根本放不下心,光派唐mama过去也不够了,当即起身亲自到宁兴堂察看。

    苑连枝刚睡饱了午觉起身,懒洋洋地准备薅些零嘴吃,就听到外头丫鬟说老夫人来了,吓了一大跳,即刻食欲全无,急忙穿戴齐整出去迎接。

    燕老夫人直奔大老爷床边,看见大老爷死人一样灰白的脸色还有这满身恶臭的毒疮,哭得肝肠寸断,口中直呼:“我的儿!我的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孽障害你至此!娘从前就瞧那些人一个个的没好心!……究竟怎样才能好起来呀……可怎么办才好呀我的儿……”

    唐mama还有燕老夫人的其他心腹们都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老夫人最疼的就是这个长子,因是她的头胎,刚生下来时身子弱,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养大成人,结果现在又成这样。

    苑连枝自然也跟着作出忧愁悲伤的表情,甚至还跟着发出了几声啜泣声。

    燕藏月低声安慰着祖母,余光瞥见轻轻抽搐、浑水摸鱼假哭的苑连枝,啼笑皆非。

    二太太和三太太听说老夫人在长房哭得快厥过去了都不肯走,俱到宁兴堂来耐心哄劝,好说歹说才把老人家劝回了福安堂。

    燕老夫人哭得老躯发颤,好容易才在太师椅上坐下,待缓过气来,立刻说:“不行,得马上去高陀寺,好生做几场法事给大郎祈福,祈求佛祖菩萨庇佑。这妖邪病着实厉害,害人匪浅呐!把我的大郎折磨得都不成人样了!眼下也只有求得神佛襄助,把这妖邪之气镇下去,才是可行之法!”

    连枝暗暗感到奇异,怎么去高陀寺,又不去玄水观了?是现在见大老爷又病危,才醒悟玄水观的老道长靠不住?

    那她这冲喜来的又算怎么回事?不是白来了?

    可这话她不敢乱说,照往常一样保持缄默。

    耳听得二太太道:“娘说的在理。素来听说这高陀寺最为灵验,尤其是寺里的住持通光大师。我听说几个月前西城谭家老太爷也是病重,寿衣、棺椁都备好了,结果谭老夫人去高陀寺求通光大师做了法事,不出一个月,老太爷竟然病愈,如今都能下床行走了呢!”

    三太太也附和道:“是了。当时谭家的贺礼便是我亲自去送的,亲眼所见!可知这高陀寺住持果然法力深厚,是有真本事!”

    燕老夫人听了,心中燃起希望。“果真如此?那我明日便去那高陀寺,莫说做一场法事,便是连做一个月的法事,只要能求得我的大郎好转,都是值得!”

    熟料,四太太这时竟忽然插嘴:“娘,那高陀寺远在诸甫山顶,而山道又陡窄难行,轿子都上不去,更遑论马车,只能步行上山。您就别去了,万一伤着哪里可怎么是好?四爷现在就在高陀寺,咱们托人去让四爷替您……”

    她话没说完就被燕老夫人狠啐了一口,骂道:“猪油蒙了心的蠢货!这等蠢话也说得出口?替我去?要是佛祖菩萨怪罪我心意不诚,耽误了大郎,你又让什么人替我的大郎去受罪?”

    四太太好不容易发现可以帮上忙的地方,结果是自找了一顿骂,人都蔫下去,委屈地不敢再说话。

    四太太一向不聪明,家里人都知道,看惯了笑话,倒不觉得稀奇。

    事已至此,燕老夫人决心已定,明日就亲自去一趟诸甫山。

    苑连枝看这架势,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

    “家里的事还要有人料理,你们便不必跟着了。老大媳妇跟我去就够了。”燕老夫人视线射向默默坐在最远的那张椅子上的苑连枝。

    连枝心下叹气,脸上却是义不容辞的坚定,起身回道:“是,儿媳这就去准备。”

    看她态度还不错,燕老夫人原先因唐mama一番回禀而起的不满情绪消解了不少,满意地颔首。

    翌日卯时二刻,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都还没升起来,燕老夫人与苑连枝一行人便收拾妥当,准备朝诸甫山出发。

    去的人不多,但带的东西多,足装了三辆马车,都是要捐给高陀寺的香火钱。

    连枝只能和燕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心里叫苦不迭。

    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藏月竟然也同去。

    他穿着靛青圆领袍,墨发高束,戴同色流云锦抹额,宽肩窄腰,英姿飒爽,站在高头骏马旁边,竟无半点书生文弱之气。

    看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诧异,他笑道:“既是为父亲祈福,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要去。百事孝为先,父亲卧病在床,迟迟不见好,我又怎么还有心思读书。学堂一日不去也无甚大碍,夫子已准假。更何况,祖母年迈,此去我也不放心。”

    燕老夫人甚为感动,直呼:“好孩子,我们月哥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扶了燕老夫人上马车,他又伸手过来准备扶苑连枝。连枝假装没注意他伸过来的手,扶着冬青的手上车,正好错开了他。

    燕藏月看着自己扶了空的手,微愣,而后无声哂笑,知是自己唐突了。

    收回手,转身撩衣上马。他前后看了看,提声喝道:“启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诸甫山位于赖州城西北边,距离不远,车马走两个时辰就到了。

    赖州城周边山脉连绵起伏,诸甫山其实不是最大的那一座。据说步行上山,寻常约走一个半时辰就能到山顶的高陀寺。都说高陀寺初代住持选择将寺庙修在这里,就是为了考验求佛之人心意是否至诚。

    若这点山路都不愿爬,何谈对佛祖菩萨们的虔诚敬意呢?

    但对连枝而言,这爬山能不能检验对佛祖的诚意,她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快累死、热死了。

    现在虽是五月初,并不是炎夏,但今天日头很好,近正午时分,山里树荫茂盛,却闷热得厉害。

    连枝今日为了方便爬山,特地穿的是布料更轻薄的丝质枣红色襦裙,外披乳白缠枝边纹褙子——颜色搭配依旧老气——却还是汗流不止。

    幸好今日没化妆,否则她的脸恐怕就不能看了。

    他们一行到了诸甫山脚下时,四老爷燕自周已经等在山道入口,待燕老夫人下了马车,他便急忙迎了上来,恭敬唤了一声:“母亲。”

    因为知道燕老夫人要来,他辞别了同窗,特地来陪,也已和高陀寺打过招呼了。

    燕老夫人对庶子一向不咸不淡,四老爷又至今一事无成,对他更不可能热络。

    本就是已过花甲的高龄,又常年养尊处优,还没到半山腰,燕老夫人便体力不支,爬不动了。

    唐mama忙道:“老夫人,前头有个凉亭,咱们歇歇脚再走吧!”

    燕老夫人不住喘气,无声点点头。

    一时众人便都在凉亭歇下脚,唐mama伺候燕老夫人慢慢饮些凉茶,另有丫鬟站在边上打扇。

    连枝则带着冬青坐在另一边。冬青带了两个水壶,递给连枝一个。

    又热又累,此刻她真是顾不得什么仪态讲究,拧开水壶便是猛灌,结果三两口就喝完了。她又不好意思再去拿冬青的水壶。

    “拿去。”眼前蓦然冒出又一个水壶。

    她一怔,循声望去,燕藏月那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健步如飞,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乱。不像她早就满头大汗,鬓发浸湿紧贴在耳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的体力竟然这么好?连枝十分震惊。

    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反像个纵横江湖的习武之人。

    她后知后觉地挺直腰背,补救式擦汗,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我不渴,二少爷你自己喝吧。”

    他道:“我还带了好多,母亲不必担心,尽管喝便是。”

    连枝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来,轻声道谢,然后小口小口地抿。

    燕藏月笑说不用谢,转身去到燕老夫人身边,询问祖母身体是否支持得住。

    燕老夫人缓过来许多,坚定地道:“你祖母我撑得住。这山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走,你就放心吧。”

    燕藏月应一声,抬眼再望向坐着扇风的苑连枝,默不作声地打量她。

    她年纪轻,容貌又生得那样娇艳,若穿浅色便不像个已出阁的妇女,甚至比燕家的小姐们更显幼态。

    她嫁来燕家是来当燕大太太的,燕大老爷都四十有余了,她这个燕大太太怎么能看起来就像个小姑娘呢?燕老夫人更会斥她就是个“轻狂样”、“上不得台面”。

    因此,她所有衣饰颜色、式样都刻意选择中老年妇人常穿用的那一类,说话、做事都尽力端着架子,拼命要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

    但她五官生得娇艳,尽管还未完全长开,绝色姿容已初见端倪,就算故意板着脸,摆起架子,始终都无法完全避免无意间流露出的稚气。那些刻意选择的衣饰都与她年轻妍丽的容貌极其不搭,倒像是偷穿了他祖母的衣服似的。

    今日爬山流了这许多汗,她撑不住仪态,举手投足终于显出几分少女本该有的活泼。

    大概是太热,她忍不住把衣襟敞开了一些,用丝帕擦拭颈后的汗水。

    少女白腻的胸脯第一次袒露出来,几滴汗水自细颈滑落,顺着白玉般的肌肤滑入胸前短襦的布料之下,滑进那道若隐若现的沟壑。

    他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