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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六集 第六章 趁虚而入

    第六章·趁虚而入

    2021年11月27日

    宣平坊。程宅。

    东侧廊下摆着一张方桌,贾文和居东,徐君房和袁天罡在西,跟青面兽挤在一张长凳上。

    方桌本就不大,徐君房和袁天罡一左一右,几乎是被青面兽夹在腋下,就跟两个乖宝宝一样。

    廊内张着灯烛,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在廊顶,光芒耀目,映着桌旁一隻精巧的铜釜。铜釜下方,一隻火炉炭火烧得正旺,釜中乳白色的羊汤滚沸,浓香四溢,桌上摆满了酒肴和一大盆片好的羊rou。

    徐君房连草根都啃过的人,一向随遇而安,此时cao箸夹菜,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嘴巴还不闲着,“老贾,你啊,哪儿都好!就是心事太重,cao心太多。”

    徐君房咽了口菜,“让我说,这世间万事,皆有定数。该来的躲不开,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到。所以呢,即来之,则安之,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说着他探着脑袋道:“老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袁天罡一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你说的都对。”

    “是吧!”徐君房接着劝解道:“要不,让老袁给你算一卦?”

    袁天罡囔着鼻子道:“我坦白,我交待,我懂个屁的算卦!都是骗人的!”

    徐君房道:“你幹嘛捏着鼻子?”

    袁天罡用窒息的表情道:“你不觉得这味儿太冲吗?”

    中间的青面兽咧开大嘴,嘿嘿一乐,毛茸茸的双臂张开,将两人圈在臂间,抓着桌上的rou食大嚼。

    “嗨,这都不算个事,”徐君房不以为然,“我教你个法子——使劲儿猛吸几口,你就习惯了。”

    贾文和握着茶盏,默然不语。

    徐君房是个热心人,放下筷子,从袖中掏出签筒,“来来来!本仙师给你抽个签,断断凶吉!”

    “哗哗哗……”徐君房说着摇起签筒。

    廊外,雪花不住飘落,庭院间湿漉漉的,雪水交融,寒意四起。

    “嗒”,一枚描金的龙鬚签落在地上。

    “有了!”徐君房俯身去捡,眼角却瞥到一个影子。

    一名僧人踩着木屐,踏着石板上的薄雪,缓步行来。

    他一掌竖在胸前,一手数着念珠,步履从容,神态虔诚而温和。

    “阿弥陀佛。”观海在廊下站定,双掌合什,施了一礼,“寒夜清冷,难得几位施主如此雅兴,善哉善哉。”

    徐君房攥着签子,眼珠左右乱转。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万一打起来,自己可得赶紧找地儿藏好,免得给人添乱。

    袁天罡捏着鼻子,没好气地打量着他,“你谁啊?”

    “贫僧观海,修持金刚密乘。”观海唇角绽出一丝笑意,语调柔和地说道:“乃是不拾一世大师亲许的活佛,佛祖在世间的化身。”

    徐君房张大嘴巴。佛祖在世间的化身?佛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尊大神?

    袁天罡却是一脸冷笑,丝毫没把这位佛祖化身放在眼里。

    “仁波切是吧?”他捏着鼻子道:“野生的吧?你丫的有证吗?”

    观海微微一愣,然後轻笑道:“施主果然是妙人。贫僧果然没有寻错人。”

    “什么鸟活佛!呸!”袁天罡厌恶地啐了一口。

    贾文和道:“大师是为袁老先生而来?”

    “贫僧寻的正是这位袁施主,”观海望着袁天罡,温言道:“却不是什么老先生。”

    袁天罡捏着鼻子,本来鄙夷的表情僵在脸上。

    观海双眼闪动着暗黑色的幽光,柔声道:“袁施主漂泊凡世多年,如今尘缘已了,可愿归来否?”

    袁天罡打了个寒噤,刚要跳起来,却被青面兽一把揪住,挣扎不得。

    “呯!”青面兽将他牢牢按在凳上,然後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险些把袁天罡拍得闭过气去。

    贾文和道:“敢问大师,为何来寻袁先生?”

    “贫僧与袁先生有夙缘未尽,特来了结因果。”

    袁天罡梗着脖子道:“你认错人了!老夫都没见过你!”

    观海拨动念珠的手指顿了顿,然後双掌合什,目视着袁天罡,开口道:“小屁孩,别碍我的事。”

    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娇憨,宛如少女。

    娇声一出,袁天罡像被毒蛇蛰到一样,颈後汗毛直竖,捏着鼻子的手指拧得发白,几乎把鼻子捏破,颤声道:“你……你……”

    观海瞳孔仿佛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变得幽暗而深邃。

    袁天罡像泥雕一样,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贾文和目光沉静地看着观海,忽然道:“帛天君可安好?”

    观海慢慢转过头,和熙地笑道:“老施主尚好,多劳挂念。”

    贾文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阿弥陀佛。”观海合什道:“神佛庇佑,安有劫难?”

    旁边递来一隻杯子,徐君房堆笑道:“大师先喝口热茶。”

    “善哉善哉,多谢施主。”观海合什施礼,举步踏进廊内。

    徐君房将茶盏放在桌上,用衣袖拂了拂旁边空着的几凳,“大师坐。”

    观海看了眼镶金嵌银的凳面,感慨道:“程侯府上果然豪富,几凳都嵌银为饰。”他抬起头,微笑道:“想来是特意为贫僧准备的吧?”

    徐君房道:“大师客气了,来来来,快请坐!”

    “阿弥陀佛,”观海微笑道:“贫僧修行不够,实在不敢坐此电椅。”

    说着,观海僧袖微微掀起。那隻茶盏仿佛被人碰到一样,侧翻过来,茶水泼在凳上。

    “篷”的一声,凳面迸出一团刺眼的电光,耳边“滋滋”作响。廊顶那颗夜明珠瞬间熄灭,廊中只剩下摇曳的灯火。

    青面兽低吼一声,横身将袁天罡掩在身後,顺势从桌旁拽过一杆长枪,虎臂一展,枪锋直刺观海的咽喉。

    观海身形微晃,掠到贾文和身旁,沉肩往他肋下抓去。

    贾文和衣袖中挥出一根短棒,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

    那根短棒无锋无刃,只是棒顶跳动出一丝丝细小的电弧,瞬间交织成一道伞状的光网。

    观海立刻撤招,身形再闪,出现在徐君房身侧。

    “咄!”徐君房厉喝一声,双手环抱着水晶球,浑身绽放出雪亮的光芒,耀人眼目。

    观海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去捞,却只捞了个空。

    光芒敛去,徐君房出现在长廊另一端,抱着水晶球,一脸的惊魂未定。

    青面兽咆哮着翻腕回枪,枪锋瞬间点出七朵枪花,亦虚亦实地攻向观海。

    观海两次出手未果,神情终于凝重起来。他双掌齐出,掌心那串血红色的念珠斜着飞起,套住其中一朵枪花,接着双掌一合,正夹住枪锋,将飞舞的枪花尽数破去。

    青面兽手中的长枪仿佛刺中一座大山,他豹目圆瞪,双臂肌rou隆起,胸前的皮甲像要被撑裂一样,那杆长枪一寸一寸从观海掌心探出。

    长廊上方,王彦章将铁枪抱在臂间,像狸猫一样蜷着身体,双眼只留一道缝隙,微微盯着下方,口鼻间呼吸断绝般若有若无。

    “我佛法身本一,化身万千。阿弥陀佛。”观海宣了声佛号,举步踏出。

    袁天罡惊骇得瞪大眼睛,只见观海本体仍留在原地,却从本体中脱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轻飘飘穿过青面兽庞大的身体,出现在自己面前。

    “心外无法,光明自生。”

    观海抬起食指,往袁天罡眉心点去,温言道:“袁施主,红尘迷途,何苦执迷不悟?”

    袁天罡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猛然张开嘴巴,咳出一口鲜血。他手忙脚乱地鬆开手,鼻中鲜血顿时像泉水一样喷出,流得满胸都是。

    廊顶,王彦章眼中迸出精光,双手握紧枪杆,肩背肌rou绷紧。

    就在袁天罡迸出鼻血的同时,一个姣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後,抬起雪玉般的手掌,挡在袁老头眉心的位置。

    观海指尖与那隻玉掌一触,随即分开。他闪身疾退,虚幻的身影像幻影一样穿过青面兽,回归本体。

    观海面上的慈悲与怜悯消失无踪,瞳孔收紧,眉宇间露出一丝阴鸷,狞声说道:“燕!姣!然!”

    燕姣然一言不发,玉指一挑,弹出一枚银针,射向观海右眼瞳孔。

    青面兽奋力拧臂,枪锋上重如须弥山的力道忽然消散,观海像被长枪挑飞一样,双掌夹着枪杆飞飏而起,身轻如羽,往廊外飞去。

    头顶风声响起,王彦章纵身扑出,铁枪疾刺而下,直取观海後心。

    观海身形诡异地一扭,仿佛一条弯曲的蟒蛇,避开铁枪和银针,然後身形连闪,倒飞着掠过整座庭院,消失在高墙外。

    王彦章双足发力,腾身越过高墙,追了过去。

    燕姣然扬手召回银针,随即回手,往袁天罡额角和眉心刺了几下。

    袁天罡汹涌的鼻血应针而止,但他方才捏住鼻子,直到鼻血倒流回喉内才发觉,这会儿被呛得连声咳嗽,鼻涕、眼泪、鲜血、口水乱流,整个人就像凶案现场的罪证一样,狼狈不堪。

    燕姣然抽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替他抹去口鼻的血污,歉然道:“抱歉,是我来迟了一步,伤得重么?”

    袁天罡呼吸通畅了些,喘着气道:“运气,运气……咳咳……啊咳!”

    咳出嗓子最後一口鼻血,袁天罡终于喘过气来,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善有善报啊,差点儿小命都没了……”

    说着他回过神来,“哦,多谢你啊,燕仙师。”

    燕姣然道:“程侯可在宅内?”

    “没有啊,”袁天罡带着一肚子怨气道:“他刚跑回来一趟,就又带着人出去了。咦?”

    袁天罡愕然低头,刚刚止血的鼻孔又窜出两股鲜血。

    “燕仙师,”贾文和踏前一步,“卫公顷刻便至,若有强敌来袭,还请仙师不吝援手。”

    燕姣然微微颦眉,然後应诺下来,“好。”

    车外飞雪如絮,车厢内温暖如春。

    杨玉环靠在车厢的角落里,蜷着双腿,双臂搂在胸前。

    程宗扬拿着一隻瓷盏,“刷刷”摇了几下,然後“呯”的一扣,顺势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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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不算!”

    “不许耍赖!”杨玉环眼尖,虽然程宗扬

    刻意用手挡了一下,仍透过他的指缝,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二,一个三!你输了!”

    “输就输!”程宗扬解开外衣,往旁边一丢,“接着来!”

    杨玉环一手抱胸,一手拿过瓷盏,随手摇了两下。揭开来,三颗骰子竟然是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程宗扬叫道:“你作弊了吧!”

    杨玉环笑道:“愿赌服输哦。程侯爷,该你了。”

    “这还掷个屁,”程宗扬脱下御寒的夹衣,扔在座席上。“再来!”

    杨玉环笑吟吟拿起骰盅,在手中来回摇着,落下时,程宗扬忽然把手掌按在桌板上,一股力道送出,盏内本来落定的骰子齐齐翻了个身。

    杨玉环凤目圆瞪,“你——”

    没等杨妞儿说完,程宗扬就揭开瓷盏,“两个一点,一个三点!啧啧,我单掷出来一个六,都比你加起来还大。”

    已经是第六级通幽境的修为,虽然做不到要几点有几点,百发百中的赌神手段,但略微cao纵一下,给人拆个台什么的,已经是绰绰有余。

    “你掷啊!”杨玉环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两颗骰子,只给他留了一颗,“给你!”

    程宗扬扣好瓷盏,轻轻一摇,然後手拿着直接打开。

    “六点!”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怎么样!你输了吧?”

    “没放到桌上不算!”

    “是你说掷骰子的,耍赖是吧?那就不玩了!”程宗扬摩拳擦掌,“咱们乾脆点儿,还是武力讨债痛快。”

    “好吧,好吧!算你赢了。”杨玉环玉指一勾,脱下一隻绣鞋,“呶。”

    “这也算?”

    “为什么不算?”杨玉环一脸无辜地说道:“难道不是我身上的衣物吗?”

    “鞋子都算,那袜子呢?衣带呢?”

    “都算啊。”

    “那要玩到什么时候?”

    “放心吧,即便算上钗子、簪子、耳环、镯子……我身上所有的衣物饰品也绝不超过三十件。”杨玉环笑靥如花地说道:“你只要能赢三十次,本公主可就脱光光了哦。”

    “钗子、簪子也算?”

    “当然了。”

    “这是什么脱衣游戏?”

    “跟你说了有难度的,你自己要玩的。”

    “我身上全加起来还不到十件,要是输完呢?”

    “你可以找人帮你啊。”杨玉环出主意道:“比如找高力士借几件?”

    程宗扬道:“高力士!去安乐府上,我跟你们公主谈谈心!”

    “去就去!我还怕你?”

    车马驶入皇城之东的延禧门,只听门外一阵吵闹。

    “本少爷是天策府门下!卫公是我亲老师!老王王忠嗣、小王王彦章、老苏苏定方,还有罗士信、李嗣业……那都是我嫡亲的哥儿们!如今我们天策府管着长安城的治安,本少爷说不能过,就不能过!”

    高智商立在门前,挺胸凸肚,说得口响。左边吕奉先跨着赤兔马,手持方天画戟,英姿勃发,气势如虎。右边富安捧着茶壶,不时贴心地递上一口,给衙内润喉,伺候用心,服侍周全,好个殷勤的狗腿。

    有这一虎一狗傍身,高智商气焰更足,“别跟我扯这个那个的!本少爷亲自坐镇,天王老子都不行!”

    门前黑压压聚了一堆人,不管是黄衫黑带的内侍,还是明光铠凤翅盔的神策军将领,都被这口出狂言的小胖子震得不轻。

    高智商拍着胸脯,叫嚣道:“有本事你们请卫公来!卫公一句话,本少爷立马让路!要不然……奉先!”

    吕奉先双腿一夹,赤兔马长嘶着猛然跃出。

    最前面一个穿着神策军服色的酒糟鼻军士躲闪不及,被撞得滚了几圈,爬起来连个屁都没敢放,一头扎进人群。

    连神策军的人都被撵跑了,剩下的更不敢造次。郄志荣勉强挤出笑容,“高衙内,小的知道你是程侯爷的义子,能让你亲自守门,里头肯定是有事。小的只是想问一声,里头那个,是不是真是窥基?”

    “知道你还问?”高智商横眉竖目地说道:“窥基堕了魔,一身鬼祟阴邪的妖术。皇城里头没人还好,万一让那魔头跑出来,不知要残害多少百姓。要不是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凑过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郄志荣连连点头,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

    “跟你们说啊,也就是我师傅大智大勇,将他堵在皇城里头,不然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马车声响,车前的中行说站起身来,振臂高呼道:“程侯爷亲手斩杀窥基,为民除害!”

    高智商大喜,“听到了吗?我师傅幹的!牛逼!”

    “闭嘴!”程宗扬推开车窗,没好气地说道:“一会儿去大明宫,给仇公公赔罪。”

    “是!”高智商腿一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然後转过身,挥着手像赶鸭子一样道:“散了!散了!窥基那个大魔头都被我师傅弄死了,你们还杵这儿吹风呢?该幹嘛幹嘛去!”

    人群轰然散去,争相将此事禀报自家主人。

    躲在人群里的酒糟鼻打了个哆嗦,然後勾着头,撒腿就跑。

    程宗扬没有在意,掩上车窗,车马驶入十六王宅,驻守

    的军士又多了一倍,他们的衣甲同样多有风尘之色,都是刚调来的士卒。

    打着太真公主旗号的马车畅行无阻,一路来到安乐公主的府邸,看到兔苑小楼的灯光,不禁有种鬆了口气的感觉。

    这一夜的风波终于过去,虽然窥基生前已经身败名裂,但毕竟是出身勋贵,代替先皇出家的大唐国师,又对两人仇恨入骨。如今终于命丧皇城,如同芒刺尽去,无论程宗扬还是杨玉环,心下都轻鬆了许多。

    程宗扬道:“安乐这小丫头,放着正院不住,偏偏喜欢住在别苑。”

    “安乐分封的时候年纪还小,原本的寝殿又高又大,有宫人侍女陪着也空荡荡的,她自己住着害怕,才选了兔苑的小楼。”

    “原来是这样啊。”

    “喂,”杨玉环压低声音,“安乐那丫头怎么样?”

    程宗扬装糊涂道:“什么怎么样?”

    “睡都睡过了,你就没点儿感受?那可是我大唐宗室最漂亮的公主!还是黄花闺女呢。”

    “黄花闺女……”程宗扬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

    “说起黄花闺女,你不也是宗室公主吗?”

    “本公主是外姓好吧!”杨玉环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觉得我比她漂亮?”

    程宗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要验过货才好评价吧?”

    杨玉环啐了一口。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安乐公主府邸黑洞洞的,灯影皆无。

    杨玉环道:“本来还想打那个死女人一顿出出气,倒是便宜她了。”

    “你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就是看她不顺眼!还敢跟我别苗头?哼哼,长不高的小矮子。”

    “公平点儿说,她也没那么矮吧?”

    “不管!反正她比我矮。”

    “咦?”车马驶过庭院,杨玉环忽然讶然一声,往院墙方向望去。

    当日宫中变故,安乐被召入长生殿,风传会被赐死,或是以出家为名远迁软禁,永不回返,甚至连累下人也要倒霉。因此府中的仆役差不多都跑光了,然而这会儿一个老太监,正佝偻着身子,贴着院墙踟蹰而行。

    他穿着黑衣,戴着御寒的兜帽,头勾得低低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杨玉环目力过人,根本看不出院内还有人。

    程宗扬贴在车窗处,寻思着说道:“这是府里上了年纪的老仆?会不会见过高阳?”

    自己正想找个知情人,倒是赶巧了。

    杨玉环道:“高力士!”

    驾车的高力士正待勒马,中行说已经跳下车,他挺胸凸肚,摆出总管的架子过去,喝道:“你!做什么的!”

    那老太监低着头,一声不响。

    “站住!”中行说抬手扳住他的肩膀,“问你呢!好生回话!”

    夜色下,那老太监停住脚步,然後一点一点转过头来。

    寂静中,仿佛能听到骨节摩擦的“咔咔”声。

    一隻苍白的颅骨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人口鼻皆无,牙齿外露,空洞的眼眶中隐隐闪着鬼火。

    程宗扬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即使见识过身为白骨的尸陀林主,但在府中陡然见到一隻行走的骷髅,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使他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只不过那隻骷髅头虽然皮rou皆无,唯余白骨,却硬生生给了他一种眼熟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尤其是它颧骨上一道箭痕,形迹尚新。

    “不好!是窥基!”

    杨玉环反手提刀,光着一隻脚从车内冲出。

    中行说倒是镇定,先迎面啐了一口,然後抡起铁尺,往骷髅头上抽去。

    “啪”的一声,那隻骷髅头从颈上掉落,在地上翻滚不止。

    “小心!”程宗扬一把揪住中行说的後襟,将他扯开。

    那太监无头的尸身挥起双臂,僵尸般青黑的手指险些洞穿中行说的腰腹。

    “铛!”杨玉环的斩马刀劈中尸身的利爪,将它半隻手掌生生斩断。

    那具无头的尸身往地上一滚,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奔向骷髅头,一把抱在怀里,然後断颈血光一闪,幻化出一道血色的长虹,越过高墙。

    程宗扬与杨玉环刚衔尾追上,便看到那具无头的尸身抱着骷髅头,跃入墙外的水渠,传来“扑嗵”一声水响。

    程宗扬与杨玉环面面相觑,这魔僧真是阴魂不散,连rou身都没了,竟然还跑到这里来。

    只剩下一颗骷髅头的窥基虚弱了许多,对上重伤在身的中行说都只能字面意义上的抱头逃蹿。问题是它一头扎进水渠,这还怎么追?

    “你看清楚是窥基了吗?”

    “就是他!”杨玉环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中行说与高力士也攀上墙头,闻言道:“那厮只剩了一个脑袋,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占了一个太监身体,又跑到这里。”

    高力士道:“长安城这么大,他幹嘛要跑这儿来?”

    “废话!肯定是冲着主子来的。”

    “他怎么知道主子要来这儿?”作为杨公主最信任的心腹太监,高力士对上中行说也一点儿不虚,“你跟他说的?”

    中行说冷笑道:“挑拨是吗?我看你就是

    内jian!”

    “是你!”

    “就是你!”

    “住口!”杨玉环喝了一声,两人才悻悻然闭上嘴。

    程宗扬心下疑窦丛生,只剩下颅骨的窥基夺占了一名太监的rou身,从皇城一路走到十六王宅,从速度判断,肯定是在自己启程之前,不可能是听到自己要来安乐公主府邸,一路盯梢至此。

    它来这里幹嘛?只剩下一颗骷髅头,不想着逃命,还跑东跑西,难道有什么无法化解的执念?